事实上,不论男女爵贵,最终娶同性正妻的,都十分罕见。
传言说九殿下是“好女色以及女妆男色”,也就是爱玩女人,以及涂脂抹粉、忸怩作女儿态的男人,不喜好直裰道袍、妆容寡淡的正常男性珺君。
这也导致此次参赛的男性珺君,比往年更多了浓妆艳抹、荷叶裙摆紧束腰的反常态一类,当真是再现了“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盛况。
发髻梳理完毕后,顾笙起身踱到阁楼二楼的露天栏杆前,看着胡同对街,那与此处楼阁造型完全一致的鼔宣阁,片刻后微微侧头,问随行的宫女道:“你知道二殿下住在对面哪间客房么?”
宫女闻言便知她心思,调皮的朝她眨眨眼,回道:“二殿下吩咐过,您遇到任何问题,都要及时与她联系,奴婢随时可以带您过去。”
顾笙扯起嘴角开心道:“那走吧!”
宫女:“姑娘不上妆吗?”
顾笙:“不用了,走!”
二公主殿下乃此行之中最为年长的皇爵,其客房也位于整间阁楼最高最宽敞的一间。
此时已近亥时,不时还有宫女出入这间客房换碟续茶。
绕过进门的一面折叠式红木屏风,客间里灯火通明,正中一盏精致圆桌旁,安静的坐着四个身着杏黄冕服的身影。
为首自然是二公主,左右坐着的两位皇子态度恭敬,身体微微倾向二殿下,面上一派阿谀奉承的笑意。
正对面坐着的是九公主殿下,此时正低头捏着杯盖,拨弄茶水里漂浮的茶叶,面上不露一丝喜怒。
“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殿下深吸一口气,直当看不见对面那家伙表现出的不合作,兀自对三人总结道:“只要凑齐三位皇爵的花签,顾姑娘就能稳坐容华的位置,我作为她的举荐人,不方便送出自己的花签,只能靠你们了。”
“二姐只管放心!”两位皇子爽快保证,却忽听一旁坐着的九殿下嗤笑一声,极尽讥讽之意,屋内气氛立时僵了。
两位皇子都知这位九皇女记仇的性格,皆不敢出言得罪,只好假装没听见,透明人一般低头品茶,一声不吭。
二殿下板着脸沉声道:“怎么了?阿九,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我自然不会强迫你帮这个忙。”
对面的九殿下闻言挑眼看她,似笑非笑的揶揄道:“不过是感慨花签之事,没想到,二姐也会有不方便的时候?”
若换做平日,二殿下必然反唇相讥,可此番为了顾笙,她有求于这个九皇妹,只得压下怒火,耐心询问:“此话怎讲?你若有何不满,大可与我直说。”
九殿下这才直起身子,反手用骨节扣了扣桌面,挑起眉毛轻笑到:“那我可就直说了,二姐,这两广道江南的水路漕运,官船都快不够用了,你能不能别继续给那些富商行方便了?
你私自挪用官船给他们运货,一趟至少三五艘货物,假借朝廷名义,导致各个海运关口分文不进,每艘货船起码省下数万两银子,他们统共分你多少油水?一万两?你不觉得这交易亏吗?”
二殿下闻言一捏拳头,顿时面色煞白,嘴唇翕动,却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对面的九殿下扯起嘴角,轻笑一声,一双微眯的桃花浅瞳,足有魅惑众生的姿色,口中说出的话,却依旧字字如刀:“一年前西北瘟疫,户部哪怕能多拨出个三十万两,都够救回一个县的人口,你却在当时辽东一战,虚报了两万人的空饷,看来是足够养活那位顾姑娘了,如今又想在她身份上作假?”
“放肆!”二殿下拍案而起,厚达一寸的楠木桌面,霎时间裂开一道三五寸的裂纹,她怒不可遏的并指戳向对面九殿下鼻尖,厉声呵斥:“江沉月!你敢血口喷人!”
九殿下依旧泰然自若,面朝二殿下的指尖,依旧笑靥如梦,宛如古琴般的嗓音清晰答道:“二姐,你了解我,无凭无据我也不会多言,如今我既敢说出来,你心里也该有本帐了。”
闻言,二殿下凤目一睁,霎时间面上血色褪尽,沉默许久,低声开口道:“我今天不想谈这件事,我就问你,这个忙,你帮是不帮?”
**
此时,顾笙脸上盖着薄纱,已经跟随宫女走到顶楼,拐过照壁,碎步穿过顶间过道,很快停在了二殿下客房门口。
刚欲敲门,就听咯吱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顾笙避让不及,轻呼一声,身体一歪,被门推倒在身后宫女的怀里,面上的纱巾飘然落地。
回过神时,面前的灯火已悉数被眼前修长的身影挡去。
顾笙抬头一看,顿时愣在原地,没想到,今日竟再次遇见九殿下,她急忙支起身子预备行礼,对面那人已经弯腰捡起地上的纱巾,礼貌的递给她身旁的宫女。
顾笙急忙要开口道谢,就听九殿下用极其悦耳的嗓音对她谑道:“这般姿色,未必需要过分谨慎,依孤看来,姑娘今后出行,大可不必遮掩面容。”
说完,九殿下轻笑一声,绕过两人,悠然迈着长腿离开了。
独留下无故被如此羞辱的顾笙,脸涨得通红。
这话不就是嘲讽她“姿色平平有什么好遮脸”的吗?
人……人渣啊啊啊啊啊!
第9章
天光微亮,顾笙从前世的诸般梦境中缓缓醒转,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脱口就惊慌喊道:“江晗……江晗……”
一旁搂着她的颜氏立即醒过来,低头看向女儿,以为她是在做噩梦,忙轻柔的推了推顾笙的小胳膊,哄道:“笙儿不怕,快醒醒。”
顾笙听见娘亲的声音,眼前的一片迷蒙才渐渐清晰起来,她眨了眨眼睛,翻了个身,将小脑袋埋进娘亲的怀里,没吱声。
颜氏当她又睡了,便掖好被子,轻轻拍着她后背,哼着小曲儿,想哄小闺女安心。
**
此次经筵,几乎算是专为九殿下办的一场气势浩荡的百日酒,排场可谓极尽奢华。
这不仅是因为大夏朝出了第一个超品的皇爵,也侧面证实了,北欧来的和亲公主深得祁佑帝宠爱。
这件事引起了朝中多位重臣的不满,毕竟,这位超品小皇女身上,流着一半外族的血液。
而祁佑帝对其如此偏爱,会直接影响未来储君之位的风向,导致皇位有极大可能,会落入非纯正夏族血统的龙脉手中。
因此,以内阁首辅杨惜舒为首的三位阁老、六科给事中数十名言官、以及兵部、吏部、都察院之中,所有出自杨惜舒门下的在职门生,皆集体告病,拒绝参加此次经筵大会。
顾笙的父亲倒是没被这股斗争波及,顾玄青身为吏部考功司的考功令史,官品过小,上头的大人物们也没闲工夫拉拢他站队,倒也避免了顾笙失去这一次进宫的机会。
顾笙对这次宴席的记忆很模糊,毕竟那时的她,是个货真价实的五岁孩童。
除了对大殿中央为首的龙椅上坐着的人,有些本能的畏惧,其他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那色香味俱全的菜式上面了。
顾笙记忆最深的画面,就是那些菜肴汤汁里结成的白块。
由于自御膳房去奉天殿的路途过长,上桌的菜色虽然名贵,但温度都已经散去,除了皇室以及几位重臣享有随行碳炉的待遇,其他矮几上的菜肴几乎都飘着白花花的猪油,冻得快要结冰。
但这丝毫不影响顾笙回忆中,对这顿大餐的满足感——实在是太美味了!
即使多年后,在二殿下府上,顾笙也尝到过来自御膳房的菜式,却都没有当时的惊艳之感了。
换而言之,除了食物,她对这场宴席在没有其他的印象,连二殿下在不在场都想不起来。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宴席当天,顾玄青带了颜氏,以及府里三个贵族血统的孩子一同赴宴。
作为妾室的沈氏,自然没资格入场,早一个月就自个儿一个人去庄子上养着了。
顾笙和顾娆都被颜氏带在家属君贵区落坐,夕阳还没落,参宴的官属贵族,就都已经早早入殿候着了。
皇帝约莫要等人齐了才驾到,殿堂中央的皇室区,也才寥寥坐了几位品级不高的妃嫔和小皇爵。
顾笙瞪酸了,都没辩识出二殿下在不在其列。
此时的二殿下应是十一岁,身形和长相顾笙都未必熟悉,之后的三皇子只比她小几个月,而皇爵的冕服全是一色的,只有纹绣不一样,很难分辨。
在这么个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的广阔大殿里,夕阳的余晖很难照透全殿,顾笙实在目力有限,只能等晚些时候,八角宫灯悉数点亮之时,再尝试寻找了。
一旁的顾娆还在扫荡矮几上的甜品,她手里最后一碟枣花酥,也就只剩些渣子了。
颜氏带着两个未成年珺君,只能坐在同一张长几上用餐,她本想从顾娆手里夺下盘子,喂顾笙也吃点甜品垫肚子。
可那顾娆边吃边用眼神觑着她,警告似的龇牙瞪眼,跟条护食的狗似的,叫她无从下手。
顾笙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拉了拉颜氏的衣袖,说自己不饿,心里嘀咕着“你吃吧吃吧,待会儿等真正的御膳上桌,看你还吃得下几口!”
虽这么想着,顾笙口中的唾液却无情的背叛了她,反复吞咽过后,紧接着就听见自己咕噜咕噜的肚子叫。
她只恨这宫宴为何如此死板,一张桌子上,每例甜品都只上一碟,太没人性了!未成年的孩子也是人呐!
她就算不饿,这香甜的气味也能把她逼疯啊!
颜氏此刻已经气得快把自己的帕子揪撕了,只怪君贵们的矮几全都是靠着的,有一点动静都会惊动其他人。
一旁一个外貌斯文的男性珺君,正一口一口喂着自己的孩子吃糕点,颜氏看得心酸,她也想给顾笙喂,可菜碟都被顾娆给霸着。
虽然顾娆不是颜氏亲出,可这在场的其他珺君,又不很清楚她家中情形,颜氏总不能当众跟顾娆抢食,来给自己女儿喂。且顾娆又是这么个不要脸面、撒泼打滚的主儿,颜氏也只能忍着不发作。
等到下一盘椒盐小桃酥上桌时,颜氏,不等宫女手中的盘子落桌,劈手就拿起勺子和筷子,一举捞起半盘子桃酥,迫不及待要往顾笙嘴里塞!
那情景……把顾笙给笑的啊!
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自己高贵冷艳的母亲这般粗放过,真是看得她既感动,又忍不住“哈哈哈”的把眼泪都给笑出来了。
顾娆见颜氏抢她甜点,自然是火了,可她刚想夺回“自己的”桃酥,就看见顾笙边笑边迫不及待的,把递到她嘴边的所有桃酥舔了一遍,口水拖得老长的,她也只好愤愤放弃了。
顾笙小手抓了一只用自己口水占有的桃酥,喜滋滋的递到颜氏嘴边,颜氏一直推搡,又说自己不饿,又假装嫌弃女儿的口水,怎么都不肯吃。
可顾笙死活不依,颜氏不肯吃,她就扭得跟泥鳅似的撒娇,惹得周围的男女珺君都投来羡慕的慈爱目光。
一个男人忍不住赞到:“这孩子真孝顺,我家环儿都八岁了,还……”
“爹爹!”他一旁坐着的小女孩儿,立即嘟起嘴抗议父亲揭自己老底。
这话一出,一旁几个尚无所出的年轻珺君,纷纷面露羡慕之情,看着顾笙满眼笑意,都说希望自己能生一个这般懂事的孩子。
有人见一旁顾娆还抱着盘子吃独食,禁不住温柔说道:“小姑娘,你也该跟你妹妹学着些,那样娘亲才会更疼你。”
“她才不是我娘!”顾娆闻言一抬头,口无遮拦的喝道。
一群珺君闻言都吓傻了,纷纷朝颜氏投去疑惑的目光——怎么会有不认自己娘亲的孩子?
颜氏被逼无奈,只好家丑外扬,委婉说出了顾娆是自家姨娘所出的丑事。
在座的珺君都出自寻常一夫一妻的家庭,听闻颜氏这轻描淡写的讲述,皆动了恻隐之心。
甚至有人用厌恶的目光看向顾娆,嗓音不大却清晰的嘀咕:“原来是个庶女,颜夫人真是大度,这种贱妾的种也肯带来这样的场合,你也真是菩萨心肠。”
顾娆在家中从未感受过嫡庶的差别待遇,还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份比顾笙高一等,此刻见众人鄙夷的目光,她心中第一次产生一种强烈的恐惧感。
顾娆很生气,可更多的是恐惧,毕竟沈氏和顾老爷都不在身边,她只能低头缩在桌边也不再争辩,琢磨着回去跟爹爹和沈氏告状。
酉时六刻,珺君们聊得正欢时,殿外忽传来一路鸣鞭开道的声响,内侍嘹亮的嗓音传遍大殿:“皇上驾到——”
众人急忙起身俯首跪地,顾笙仗着身子小,躲在人堆里悄悄抬起头,从人缝里偷看。
只见一行宫人前呼后拥之中,身穿明黄底色金丝九龙纹箭袖龙袍的祁佑帝,昂首阔步踏入大殿之中。
一旁跟着的,是顶九龙四凤冠的皇后,她手里还抱着一团小小的被褥,里面裹着刚喂完母乳、正睡得香甜的九皇女。
还有一众皇爵与贵妃,全都恭敬跟随着皇帝与皇后,走向大殿中堂。
祁佑帝于龙椅之前一旋身,面朝众人巍然而立。
殿中立刻响起一片气势如虹的“恭请皇上圣安,皇后娘娘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