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韩苏错愕,这不像林滤平日行事啊。公主殿下虽一向雷厉风行,但在往日府内绣娘制出新衣的时候,都是挑出喜欢的让泽兰女官收到衣橱内,日后再穿就是了,立即试穿是从来没有的事。
不过长史大人显然反应极快,立马收了错愕表情,扬起笑容架秧子怂恿道:“好啊好啊。”
没办法,超想看啊,她可是都挑了平日林滤不会穿的风格来呢。
林滤倒是没注意她的许多小心思,拿出一件来递给韩苏:“先这件吧。”
韩苏愣了,看着手中的衣服,不免胡思乱想,略带试探的确认道:“我帮你换?”
公主殿下这才明白韩小长史忽然这么积极有兴致的原因。
林滤脸颊微红,咬牙轻笑,送了长史大人两个字:“做梦。”
做梦……韩苏低头看看手里的衣物,再看林滤微妙的笑容,忽然有了个很不妙的猜测:“……我来换?”
林滤微微挑眉,脸上随即扬起赞赏的笑容。
韩苏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糟糕感觉,偏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怎么忽然有了这个兴致,想看的话,回到大昭再看行不行?”
林滤倒是极好说话,笑容甜美、真挚恳切道:“也可以呀。”
不过一般她越好说话,事情却八成越不能成的。
她这么久违了的恶劣纯挚笑容,看似十分好说话的无所谓的态度,让韩苏浑身一冷,忽然觉得大不妙。
果然。
“说起来,在外人眼中,我可爱恩宠的面首毕竟故去了。想来若要带你走也就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很简单,韩苏你躺在棺木中,我对外只说十分喜爱你,无论死活也是要带你回去的便可。”
“第二也是不难,面首没了,扮个随身侍女就是,替换的人托付给秦王兄就是了。”
“可惜……”林滤遗憾的笑道,“韩苏喜欢第一个呀。”
鬼才喜欢第一个呀。
长史大人明智的选到:“殿下英明,与我不谋而合,我当然要当侍女。”
随即补充道:“走的那日再穿。”
本来也无所谓,不过这样一来林滤反而好奇了:“今日不行么?”
韩苏脸颊微红:“不行。”
这真是更让人好奇了。
不过,林滤公主殿下想要知道问题答案从来不爱直接问,只笑吟吟的看着长史大人不语,态度明显。
长史大人显然扛不住,偏过头去,半晌,窘迫难言的说道:“我……我没有内、肚兜。”
穿男装的时候有缠胸还没什么感觉,但是穿女装的时候如果没有内衣,就让韩苏无法忍受了,完全没有安全感啊。哪怕穿上肚兜都没有内衣时候的安全感,更别提连肚兜都没有。
林滤对于这个荒唐的答案显然有些无法反应,与喜欢的人讨论肚兜话题实在有点……饶是公主殿下再果断机智,这时候也禁不住有些羞怯无力,但还是问道:“就如今这般穿女装不行吗?”
如今这般?啊……
“女装还缠胸的话,不是太悲哀了吗?”反应过来的长史大人显然十分的不情愿。
这,可还真是在意,林滤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缠上再塞点什么如何?”林滤建议。
“当然……”公主殿下眼眸一转,揶揄调笑道:“你多塞点,我也会当不知道的。”
韩苏一滞,她当然知道林滤不过是故意打趣自己罢了,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事情纠结的十分好笑,但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的,便故作悲愤道:“我又不是没有,难道还要作假吗?而且我觉得我的刚刚好,一点也不可惜遗憾。”
林滤倒是笑而不语,不置可否,直把韩苏笑的窘迫不已。
“只是,我们明日就要出发了,就是要买恐怕也来不及。”
明日?明日就明日好了,一晚上弄个马马虎虎的内衣出来,大约也可以。韩苏心内琢磨道。
更何况,既然行程如此紧,林滤却还一副轻松模样与自己逗趣这种无关紧要的荒唐话题,那才真是成何体统,岂有此理。说起来,不过是想让自己不要那么紧张,宽慰自己罢了。
韩苏轻松笑道,“只要是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可是,明日就要出发?
韩苏有些担忧另外一人:“东阳公主殿下怎么办?”
林滤大约没有料到韩苏会这么问,侧头看了韩苏一眼,唇角微微扬起,似在笑长史大人杞人忧天,却又像是因韩苏担心长姐而欢喜:“皇姐那边她自有办法,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这边的安排就好,皇姐做事从来没有让人担心过,放心就是了。”
事实也正如林滤所说。
第二日,韩苏换了衣衫,被一早等候多时的贯仲引到马车内等待,据说是林滤公主殿下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交代。
说起来这马车还是以前韩苏花了大价钱请人改造的那辆,只是如今与以前大不相同。林滤喜爱它平稳舒适,设计独到,因此又让府内工匠精心雕琢了一番,不再似往日那般简陋单调,如韩苏所言的“吾家车驾内在美”。
只是今日她对马车内在美、外在美什么的毫不在意,反而又紧张又期盼的有些焦躁。
毕竟她第一次在林滤面前这么穿,当然还是有些在意的,在房内照了又照,理了又理,与往日的随意大不同的,结果紧张兮兮的出来,林滤反而不知道去向了。
直到大约一刻钟之后,布帘才被高高撩起,林滤那招牌式的温和娴雅中略带冷淡的笑容顿时映入眼帘。
看到来人,等待多时的小长史不免羞涩欢喜:“林、林……”
韩苏是有些羞涩的想问,自己的衣服好不好看,可是,林、林……了两个字,名字都没喊完,便一下子戛然而止,欢喜一下子变成了惊吓:“不、不对,是长、长公主殿下?”
东阳狡黠轻笑:“不如叫我皇姐如何?”
☆、106还有比这让身为长姐的自己更加头疼的事情吗?
摩诃部族大王博术尔无礼冲撞昭国公主,失手错杀使臣之事,也不过一夕之间,便传遍整个昭华城了。
也难怪,两方事主都没有遮掩风声的意思,看当日情形,说是恨不得人人知道才更恰当些。刀勒的平民八卦之余,也不免有些威武得意。
自从察汗大王统治刀勒之后,漠北大军战必胜、攻必果,漠北的铁骑狠狠的踏在中原土地上,他们不但不敢反抗,还要送给刀勒人大量的粮食、财宝,以及女人,甚至连最尊贵的公主都下嫁给自家的大王。
说起来,最威风的时候,昭国的使臣来到漠北,都要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免得一不小心被漠北的勇士们一时兴起给砍了脑袋,有那胆小谄媚的,还专程穿了漠北的服饰取悦刀勒贵族。
只是之后十数年,大约因着昭华太后的缘故,也有着昭国越来越不好打的原因,这些事情渐渐的也就没有了,直至察汗大王过世,刀勒内乱,更是让人心生惴惴,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今日忽然上演这么一出,怎能不让漠北男儿热血上涌,恨不得恢复昔日刀勒最强盛时候的威风与肆意!
这些人不过是目光短浅之辈,哪里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又怎知这之后各方种种不为人知的动作,才是昨日做戏一般的事端起因。
先是昨日晚间,沉疴难愈的昭华太后忽然宣布斋戒一月,诵经祈福;再者便是,今晨一早,昭国的使者传来消息:对方的林滤公主殿下旧疾复发,需要先回昭国调养治疗,秦王殿下则领使官留下,继续两国事宜。
因此,今早天不过蒙蒙亮,昭华城主干道便忽然来了诸多兵士肃清道路、把守戒严,从刀勒皇宫至昭国使臣下榻馆驿,刀勒大将军王苏里携同之前一直滞留在昭华城的各部族大王一起,为昭国公主送行。
只是,刀勒如今毕竟内乱隐患未定,目前不过是苏里强压下暂时的平静罢了。他既没有察汗的文才武略,能压服刀勒诸部甘心俯首,又没有过人手腕制衡诸部平衡,为己所控。
如此一来,以他如今刚愎自用的行事风格,略显粗暴的压制手段,不免让本就有不臣心思的诸部大王们心生嫌隙。
“苏里小儿真是可恨!若要带领咱们,也应该是刀勒的大王才是,就算大王年幼,难道太后也不成吗?他不过是一个大将军王,真要论起来,你我都是各部族的大王,理应比他还要高上一层,察汗大王在世时,除了行军打仗,哪里有他的位置,如今他倒是威风起来了。”在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只听得一个大王说道。
另一个大王接口道:“他要耍威风、他要霸道行事,咱们倒是管不着,横竖不过是乌察族内部的事,不过是欺着阿夏大王年纪小,等到咱们回到各自部族,看他能威风到何时。不过,他如今重兵把守昭华城,用武力威慑压制咱们,就不免过分了,咱们好歹是部族大王,昭华城还是漠北的昭华城、整个刀勒的昭华城,什么时候咱们这些做大王的到此,还需要夹着尾巴做人如此憋屈了?!”
“憋屈?更憋屈的还有其他事吧。”有一人冷哼道,“之前只说太后病重,别说咱们,连昭国的公主秦王来了,都不得见。若是以前,还就罢了,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察汗大王在世时,虽然对昭国多有威慑,但近几年的干戈也渐少了,难道他苏里比察汗大王更强些么?对太后不轨也就罢了,竟然敢纵凶伤了昭国的公主,去年雪灾,各部族谁不是损失惨重?真要打起来,没粮草缺兵马,难道他苏里一人扛么?”
诸位大王一听更是忌恨。
漠北民风虽然彪悍,若是放在数十年前,越是遇到这种天灾,才越是不惜倾上全部部族兵力劫掠大昭,总不会吃亏就是了。可是如今强盛数十年,也渐渐越发安逸了数十年,谁难道还是天生的搏命疯子不成?能安稳的度过去,自然没有不惜实力非得硬碰硬打仗的必要。
刀勒部族众多,想要取而代之的多的是,更何况年前诸部就有摩擦,这个时候,谁愿意自己实力损耗?
“只怕他想要的是昭华太后吧。”一个人铁青了脸说道,“大王年幼,谁若是娶得太后……”
又一人说道:“他就是想,也得看咱们答不答应,日前总说太后病重,得了什么病、怎么个病重法,却总是推脱含糊。就在前日,大昭的使臣再次求见,不还说太后无法起身见人?怎么昨日忽然就不但能起身了,甚至还能进行持续一个月的斋戒祈福?想必不知道苏里拿什么话制住了太后,使的太后不敢轻举妄动。小王听说今次前来的林滤公主最得太后心意,也怪苏里张狂,伤了这位公主,太后焉能不恼?虽说昭华城是他苏里的天下,待得咱们出去,只要太后有意,只需一声令下,小王第一个为太后尽忠报效。”
周围几人不甘落后,纷纷应声,神色之间不乏意动。
大凡世事发展,无不是盛极而衰,刀勒强盛数十年,又是以武治国,安逸之后,便不免骄奢浮躁、贪图享乐,文治不成、武事堕落。
虽然像大昭苦于士族,昭帝憎恶文官们尊文抑武、抱团守缺,但若要论起治国安邦,还是须得文治,才能长久。
像是刀勒这样,昔日察汗悍勇,又擅谋略,使得各部族臣服,如今此人一去,苏里勇武有余,智慧不足,又刚愎自用,不能服众,也难免诸部大王起了其他心思。
漠北讲究的就是强者为尊,如今不过各部势均力敌,没有特别出挑的罢了,这才尊了阿夏为大王,可是若想诸部再像以前那般服服帖帖,那才是白日做梦。
若有机会,便是能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的。
说话功夫,队伍已然到了地方,前方苏里与秦王两个,一个阴沉,一个冷硬沉默,又加上事情起因乃是刀勒的一个大王,自然不可能交出人来惩罚,两人之间便不免少不了几句你来我往、如此这般的太极推手,说起来秦王殿下也不过刺上几句,苏里化解挡过便是了。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几句过后,便都勒马停在道上,此次林滤公主急病速归,未免拖累行程,一切从简。除了随行的一位太医之外,也只有一个侍女随侍车内照顾。
苏里放眼望去,随行侍卫以昭国秦王的墨甲军为主,墨甲铁盔,长枪硬弓。而前排中间十数人则是白色轻甲,长剑弩弓,铁盔前还有薄片覆面,那应该是昭国林滤公主身边的暗卫,这次公主危急,因此不惜现身保护,却也遮掩了面容,以防身份被识破。
苏里微微看向四周,只怕还有没有现身的,就隐在周围。
想到这里,苏里不免烦躁,按说昭国的这个没用公主走后,昭华太后的去留便已成定局,昭国的秦王虽说留下,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昭华太后斋戒一个月,那便是连借口都不用找,就能堵回去各种请见的现成话题。太后如此,便是摆明的低头,不再有强回昭国之心。
本人都没了意愿,秦王留下又奈之若何?所以,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如此,他应该是放松欢心才是,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烦闷暴躁,难道真是自己太多疑了?苏里不免狐疑。
这时,馆驿中门大开,一辆马车徐徐驶了出来,林滤公主的车驾出行了。
苏里眉头一皱,更觉不安,他偏了身子问道:“太后在宫内一切安好?”
旁边侍卫领会,回到:“从昨日闭门起,一步未出,便是连太后身边的侍女也未有任何举动。”
苏里心下稍安,心中琢磨片刻,给旁边侍卫嘱咐两句,策马上前,行至林滤车驾前,俯身说道:“小王苏里,林滤公主殿下身体可还安好?日前小王兄弟粗鲁,不小心冲撞殿下,他事后深悔太过孟浪,还专程去了大王那里自请领罚,只是无颜见殿下,因此托了小王向殿下致歉,万望殿下不要和他一个粗鄙的浑人计较。”
这时只听一个略显僵硬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殿下病体沉重,无力答话,还望大将军王见谅,就有奴婢代殿下转达吧:我大昭与刀勒两国秦晋之好,怎会因一点小事便生了嫌隙?虽然博术尔大王未免无礼,不过也是我家殿下固有旧疾,怨不得旁人,博术尔大王不用自责,只是日前侍卫护主心切,下手不知分寸,博术尔大王才要无碍才好。”
苏里眼中一寒,说道:“殿下且放心,不过区区小伤,我刀勒勇士还不会将此放在心上。”
说罢一顿,又道:“总归是博术尔的不是,大王听说此事,心中也极是不安,准备了些许礼物,嘱咐小王一定要转交给公主殿下,想必殿下一定不会拒绝大王的心意。”
说罢,举手“啪”、“啪”拍了两下,只见一个侍女捧着一方盒子从后方上前。
车内依旧是那个略显僵硬的声音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只芊芊细手从车帘缝中探出,微微撩起半边车帘,苏里趁着离得近,赶忙定睛一看,掀帘之人右手执了左手衣袖,左手扬过头顶挑帘,低眉俯首,煞是恭谨,想必此女便是回话之人了,虽然因布帘半掀,看的不是十分真切,但是起码可以确定此人虽然面善,但他并不认识,想必之前声音僵硬,倒也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对刀勒伤其主上的不满才是。再往里看,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苏里偏头示意,旁边侍女连忙上前,跪入车内,向林滤行了礼之后,将礼物奉上。
侍女一边高举礼物,一边偷眼打量。在过来之前,忽然有大将军王亲卫与自己说,好生看看车内人员,看是否有什么可疑之处。她是大将军的人,自然知道其中意思,可是昭华太后不是好好的在宫内斋戒祈福么?怎么大将军王还是如此谨慎小心?
不过她深知主上性子多疑,便也释怀,只是进到车内一看,顿时惊了一跳:这不是昭华太后还能有谁?!
再仔细看上两眼,只觉得眼前之人与昭华太后却又有些不像。
眼前的人未免太过孱弱,而且嘴角总是噙着一抹笑,笑容中却偏偏又过于凉薄冷漠。在刀勒,谁不知道,昭华太后是最不爱笑的呢?虽不爱笑,但是太后的眼神却是平静无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