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误会了,”元礼依旧是云淡风轻地微微含笑,“臣只想请顾女史拨冗指点,每日最多一个时辰,断不敢委屈了陛下。”
皇帝蹙起眉来,元礼一直是个礼仪周到八面玲珑的人,断不会听不懂自己的意思,怎么突然这么死缠烂打起来?难道也是和裕王一样,对顾沅起了心思?她又瞥了顾沅一眼,依旧是眉目低垂地立在一旁,看不出有什么别样心思。一个念头升起来,皇帝不动声色地开口:“阿沅,你听见恭王世子的话了?每天一个时辰,差使可办得完?”
大齐风气开放,男女相处时没那么多忌讳,顾沅想了想,便点头道:“禀小爷,奴婢办得完。”
皇帝没想到顾沅会答应,不由得又看了顾沅一眼:“阿沅,你当真办得完,不会妨碍差使?”
皇帝声音里满是关切,顾沅心里一软,又仔细想了想:皇帝白天里出猎,并不需要女官服侍,要空出一个时辰并不难,皇帝似乎有起用元礼的意思,俗话说文如其人,她能从文章里一窥元礼的心性,也可以给皇帝做些参考。
“禀小爷,”她冲皇帝浅浅一笑,“奴婢不妨事。”
她的笑让皇帝心惊,皇帝深深看了一眼元礼:元礼眉目和煦,不焦不躁含笑而立,和顾沅一左一右站在皇帝身前,都是一副文采风流的模样,个头年纪也极般配,把自己衬托得像个不相干的外人。文人都好诗文唱和,难道这就是元礼打的主意?皇帝心里惶然无措,同时也隐隐多了几分莫名的恼怒——把抽出一两个时辰说得这么轻而易举,可见旁人都比她这个皇帝清闲得多,都清闲到有时间吟风弄月了!
“到底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找个妥当地方的好。”皇帝抿了抿唇,回身吩咐崔成秀,“就近单拨一顶帐篷,拨两个通文墨的太监伺候世子笔墨茶水。”
皇帝脸色平静,连刚刚那一丝勉强的笑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崔成秀躬身应了一声,急得暗地里挫牙:谁知道平日里那么聪慧的顾沅,怎么到了要紧当口,居然这么不解人意呢?
“朕乏了,都退吧。”顾沅和元礼一起朝自己谢恩领旨,更给人金童玉女的错觉,皇帝只觉得万分碍眼,并不等顾沅起身,冷着脸进了大帐,令冬莼服侍更衣。
皇帝总有随心所欲的特权,更衣不用司设而用司浴,也不算什么。冬莼看了一眼皇帝背后的顾沅,一面替皇帝更衣,一面打圆场:“听说小爷在宴上进得不香,奴婢们备了些清淡吃食,眼看时辰还早,小爷可要进一点?”
时辰的确还早,皇帝点了点头:“朕也要看一会儿折子,等一会儿送上来吧!”
她沐浴出来,依旧不理会顾沅,自己盘膝坐在榻上,就着灯火把大食和安南的国书读了一遍,果然都提到天竺的内乱,只是安南的一份语气里带着要大齐做主言和的意思,大食是希望大齐封锁海路,阻隔西洋远道而来的援军。
因为天竺地界偏远,又湿热有瘴气,除了三年一贡,送过些白象、香料之类的土贡,大齐朝廷与天竺的往来不多,对天竺地理人情所知有限,皇帝一边比对两封国书,一边慢慢回想之前云州布政使的上奏,见顾沅将条盘呈上来,也只瞥了一眼:“什么?”
“是奴婢做的面。”顾沅将盖碗边上银葵花攒盒掀开,里面是两样鲜拌小菜,还有一荤一素两个冷菜拼盘,“御膳房没带梧州小菜,奴婢按照家里口味做了几样,小爷若不嫌弃就尝尝。”
喜欢的人替自己洗手作羹汤,皇帝的怨气立时消了一半,她抬起眼睛看顾沅,见她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那另一半怨气就也烟消云散了。她将手里的折子放回奏事匣子,举筷夹了一筷小菜,突然抬手送到顾沅唇边:“你先尝尝。”
按例御膳素来都是当着皇帝的面开盒检验,小菜虽然用银盒子装,但不用银牌,皇帝有所顾忌也是理所当然,顾沅尝了一筷,不及开口,皇帝已经又挑了一筷子面送过来,待顾沅吃过,却不换箸,给自己挑了一筷面吃了,笑盈盈道:“这一碗面朕吃不完,咱们两个一块儿吃。”
南人吃食精细,没有北人烹烤整猪整羊同席而食的习惯,除了极亲密的人,从来都是分开来各吃各的,顾沅自记事起便从未和人这样吃过饭,不由得脸上有些泛红:“奴婢惶恐,唐突小爷了。”
“是朕唐突了才是。”皇帝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也有些不自在,“朕只是想试试——在京里微服的时候,看见过街头馄饨面摊上的穷人一家子分一碗馄饨或是面条吃,朕掏钱请他们随便吃,还是一样一家子一碗一碗的分,说是这样吃惯了,吃得香。朕,朕只是想试试,和家里人这样吃饭的滋味。”
皇帝的语气十分诚挚,显然不觉得把顾沅称作“家里人”有什么不妥,顾沅心里一软,只觉得脸上更热了些,低头将条盘摆得更正了些:“那——小爷觉得怎么样?”
顾沅的话里没有辞谢的意思,皇帝心花怒放,又夹了一筷面送到顾沅唇边:“多一个人吃,果然吃得香一些。以后阿沅你就陪朕一块儿用膳吧!”
顾沅摇摇头,自条盘里又拿起一双银筷:“那样就太僭越了。奴婢这样也是僭越,只是小爷吩咐了,奴婢下不为例。”
既然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僭越的?皇帝有些不以为然,但心里依旧是快乐更多。这样不分彼此地分完了一碗面,皇帝又将那两封国书拿了起来,将礼单看了几眼,突然有了个主意:“阿沅,朕记得你想要个八音盒拆拆看,可去挑了?”
“还没有。”
皇帝脸上的笑容登时更大了些:“你听过天竺的事么?”
“约略听阿父提过一些。”顾沅道,“天竺王室姓詹木尔,和大食恩怨颇多。阿父几年前对我提过,当时天竺王年近七十,有百余个儿子,还四处搜罗美女,有些天竺商人出海,便宁可不带儿子,也把女儿带在身边,生怕被抢入宫去。也不知如今是否还在位。”
“这么说倒是活得糊涂死得一样糊涂。”皇帝轻轻一哂,将国书递到顾沅手里,“阿沅,你既然也知道天竺的事,便替朕看看这两封国书,该如何应对?”她见顾沅又要推辞,便抢先道,“朕自然要与朝臣们商量,如今是先给你看,兼听则明,这样的大事,朕自会慎重。”她说着又想了想,“如今西洋和大食虎视眈眈,有些事也该着手准备了。阿沅,你懂西洋机械,就替朕管八音馆,外藩送过来贡物,都先交给你过目,有些机巧可作他山之石的,就留下来。宫里造办处有一拨是专管西洋机巧事物的,等回了宫,也交给你料理,别的不说,如今生民日繁,只钟表八音盒两样,倘若仿造的出来,也向西洋人一样开工坊赚钱,也能给好多人一碗饭吃了。”
这些事虽然繁杂,但却比在御前端茶倒水更合顾沅心意,既然皇帝说得振振有词,顾沅便不推辞:“奴婢明日便去鸾仪司领牌子查看贡品。”
“到时候有什么想法见解,不妨也一并告诉朕。”皇帝面上一本正经地嘱咐,心里头却继续暗自揣摩:几十国的贡品,精细小件便摆了十几间屋子,没个十天半月都看不完,这下子顾沅总抽不出功夫了吧!等明天给元礼再找些事做,就让他做仪仗管带大臣,既分了庆王裕王的差使,又要自始至终和皇帝一起留在围场上——两人都抽不出空来,那切磋文章的约定不就自然而然地落空了么!
顾沅不知道皇帝的算计,见皇帝坐在榻上微笑出神,只以为皇帝累了,忙撤案换香,看着皇帝躺下,举手放下帐幔。为了防有人暗带凶器,宫人不许在帐内更衣,除非皇帝特许,否则衣裙都只许留在帐外。顾沅正要出帐,却被皇帝拉住了手臂,朝她微微一笑:“哪里那么多规矩,围场和别处不一样,冷得紧,你这样出去,提防冻着。”她说着一时兴起,笑道,“你服侍过朕那么多回,这一次,朕也服侍你一回。”说着举手来替顾沅解袄衣。
皇帝手快,顾沅大窘之下不及反驳,她已经将袄上飘带解开,一扯顾沅衣襟道:“举手。”见顾沅不应,又嘟囔一声:“笨死了!就像朕每天那样,还不会么?”
顾沅被人嫌弃“笨”还是头一遭,也被激起了意气——都已经同桌而食同榻而眠了,更衣又有什么好忌讳的呢?她横了横心,索性便学着皇帝往日的模样,平举双手,等着皇帝动手。
宫人衣裳并不多,一袄一裙,里面便是中衣。皇帝意犹未尽,双手按住顾沅的中衣领口:“不划算。”
被轻薄的是自己,皇帝还觉得不划算?顾沅蹙起眉来:“奴婢愚钝,什么不划算?”
皇帝的脸离顾沅更近了些,近得顾沅可以闻到她呼吸之间淡淡的酒香:“你每日脱朕那么多件,朕只脱了你两件。”她突然猛地用力,将顾沅拉到怀里,向后倒去。两人滚地葫芦似地一起倒在榻上,皇帝支起身来,依旧扯着顾沅的衣领不放:“阿沅,朕要再服侍你脱一件才划算,你说吧,要朕脱哪一件?”
皇帝酒品显然不甚好,顾沅哭笑不得,只是推拒:“小爷醉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朕不曾醉。”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些,伸手拉过顾沅的手,在她掌心轻轻一吻,“阿沅,朕只想看你笑。”
皇帝的话仿佛颁布圣旨般郑重,顾沅想笑,却觉得眼底酸热起来,勉强给皇帝一个笑靥:“小爷是想要看奴婢这样笑?”
“朕要更真心些的。”皇帝轻轻吻了吻顾沅的唇角,“朕要你光明正大地在朕身边辅佐朕,朕要你和朕生同寝死同穴,朕要你陪祭在朕身边。阿沅,朕愿意做太祖皇帝,你为朕做圣文皇后,如何?”
“奴婢——”
“你算什么奴婢?”皇帝不满意,按住顾沅的唇,不许她说下去,“现在只论你我,不论君臣。阿沅,我喜欢你,只想要你一个,你可愿意等着我,待我为你争一个名分?”
“臣——”
“早说了不必这么称呼了!”皇帝语气里带出了恼怒,重重咬了顾沅的唇一口,见她还要说话,便索性用唇彻底堵住,“你若不改口——”
顾沅正欲张口,被皇帝堵了个结结实实,彼此舌尖触到一处,都是一惊。唇舌交缠的感觉陌生却又让人意乱情迷,皇帝心底原本压下去的冲动死灰复燃,几乎是一发不可收拾。一番纠缠之下,两人分来时都是气喘吁吁浑身发热,皇帝盯着顾沅红艳艳的唇,再没了旁的心思。
“阿沅,”她伸手将顾沅的手拉到自己胸前,“你要是不想,就阻止朕。”
皇帝的眼神清澈,带着股全心全意的眷恋,掌心贴着皇帝的胸口,能感觉得到皇帝急促的心跳。一个皇帝,要身边一个女官侍寝,能有多难呢?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下旨,也可以趁刚才意乱情迷时下手,可她这个皇帝却当真守诺,在这样的当口,依旧等着顾沅的心甘情愿。
顾沅轻轻地笑了。无论将来如何,皇帝此时是真心实意对她一诺千金,她仰慕皇帝,也喜欢皇帝,仰慕皇帝的勤政自制,喜欢她皇帝对自己流露的小脾气,皇帝只想要她一个,她也只想要皇帝一个,既然这样,何妨放胆一试呢?
“十一娘,”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顾沅突然觉得许久以来的顾虑仿佛都为之一空,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倘若我不阻止,你又如何呢?”
眼前人眼波流转,让皇帝几乎呼吸一滞。她按捺住狂喜,一面自顾沅的手指向上,沿着手臂一路隔衣吻上去,一只手一面解顾沅领扣衣带。待得中衣大敞,皇帝的手熟门熟路地按在顾沅的胸口,觉得顾沅在自己身下一缩,呼吸也急促了些,又趁火打劫地吻住了顾沅的唇。
唇舌交缠的滋味依旧让人流连,皇帝意乱情迷,同时心底却有生出一份别样的清醒:她的顾沅,终于要真正属于她了。
☆、第57章
闺房之乐,说简单实在简单,说难也确实难。皇帝并非完全不知人事,但当真做起来却着实有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的烦恼,大着胆子厚着脸皮磕磕绊绊做到最后一步,见闭着眼睛满脸红晕的顾沅猛地咬住了唇,眉头皱在一处,心里也随着狠狠一疼,几瓣红色随着皇帝撤出的手指在褥上晕开,皇帝刚刚的勇气蓦地无影无踪,刚刚那点得到的骄傲全变成了莫名的担忧和心疼。
“阿沅,”她低声问顾沅,声音里有止不住的颤抖,“你还疼不疼?”
第一次说不疼是不可能的,何况皇帝并非老手,莽撞之下,或多或少都让顾沅比预想的更疼了些。她咬紧了唇,准备继续承受皇帝的青涩举动,不意皇帝竟在这当口偃旗息鼓撤了军。
皇帝的语声响在耳边,顾沅睁开眼睛,皇帝也正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不敢碰顾沅身下,只小心地轻按顾沅小腹:“阿沅,我刚刚的力道是不是用得太大了?你还,你还疼不疼?”
顾沅想笑,却笑不出来。一股莫名的酸涩自胸口涌上来,让她的眼圈渐渐红起来,皇帝更是手足无措:“阿沅,都是我不好,我——”
顾沅抬起手,捧起了皇帝的脸。皇帝的眼睛对上了顾沅的眼睛,里面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小小的顾沅。一股特别的餍足自顾沅心底升起——这是不是就是与人托付终身的滋味?她的身子在皇帝手里,皇帝的心思却也一样在她掌握之中,和她的喜怒哀乐融在一处,就如方才一样,她疼,皇帝也一样陪着她疼。
“阿沅?”皇帝却没能猜出顾沅的心思,见她抚着自己的脸不说话,忐忑中更增了羞涩,眉目间的不安更甚,却见顾沅突然主动仰头吻了过来,“十一娘,刚才的事,没有什么不好。”
顾沅的话,仿佛在皇帝心里放了一把火,从头到脚都瞬间沸腾了。她紧紧揽住顾沅,自顾沅的脸颊脖颈一路吻下去,在顾沅胸口留恋盘旋许久,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手才再次向下探去,同时又小心翼翼抬头看顾沅:“阿沅?”
皇帝声音似近如远,仿佛响在耳边,又好像遥远在天边。一张口应和只怕就会有呻/吟低喘流露出来,顾沅轻轻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身下一疼,才微微皱眉,身上的皇帝却又是一僵,不敢动了。
皇帝的吻落在顾沅的眉间,带着全心全意的怜惜心疼,身下的疼痛仿佛也因为皇帝的吻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难耐。皇帝的手指开始迟疑地游移,仿佛在试探顾沅的反应。
顾沅咬了咬唇,压抑着低喘,伸手抱住了皇帝,又咬了咬唇,才极低地开口:“十一娘,快一些。”
皇帝立时有了反应,顾沅几乎是下意识地咬紧了唇,才压住了几乎要冲住口的一声呻吟,脸上更是火热,几乎不敢再去看皇帝的脸。无论是按照之前嬷嬷传授的规矩,还是自小学过的那些礼仪,先前和刚刚的话都是狐媚之举,有朝一日皇帝想要厌弃她,这就是现成的把柄。
等一会儿意乱情迷过去,皇帝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彻底的斯文扫地?顾沅在皇帝的动作之间模模糊糊地想,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该学着那些嬷嬷教的,什么也不必做,只是柔顺地等皇帝尽兴,然后收拾自己起身谢恩,可皇帝看她的眼神却让顾沅毫不犹豫地颠覆了这一切——皇帝全心全意,只想让她快乐,而她也一样,全心全意地只想让皇帝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