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究竟是旧识还是仇敌?瞧这藏剑少爷的眼神狠厉而冰冷,怕是结仇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老板心中一时也没有底气,他竟不敢上前搭话,只能暗暗期盼这两人若是在店里打起来,千万记得赔银子。
“故人前来,你就是这么招呼我的?”叶逸文嗤笑了一声,他扬了扬眉继续道,“看来你最近过得不大好,竟只能吃一碗阳春面,倒不知你留着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唐无泽却并不理会这有毛病的藏剑弟子。他吃完了这碗面条,放下筷子之后,终于纡尊降贵地答话了:“你又算我什么故人,顶多算一个数面之交的陌生人罢了。叶公子若是想算算我们之间的旧账,我自当奉陪。至于我过得好不好,与你并没有半分干系。”
叶逸文却忽然笑了,他本来就生得好看,这一笑越发眉目舒展无比俊美。他冷冷道:“不过嘴硬罢了,你同那姓曲的五毒弟子之间的恩怨情仇,我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原来你也曾有过那一段过往,倒是可惜了……”
这藏剑少爷莫不是脑子坏了吧?唐无泽竟能从这人方才的话里,听出那么些微一丝别扭的关心之意。上次见面时,叶逸文还给了他一记鹤归孤山,恨不得将他砸个七零八落方能解恨。怎么这回一碰面,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唐无泽并不答话,他只是淡淡望了叶逸文好一会,若有所悟似有所悟。
在他沉凝目光下,一切隐秘与绮思似都无从遁形。叶逸文的心不禁跳得快了些,他继续冷声道:“你的过去与我并无太大关系,我只是觉得若是你就此自暴自弃太过可惜,我也就少了一个好对手。”
“一个要你命的好对手么?”唐无泽忽然微笑了,他扬了扬眉道,“曲天鸣的事情与我已经毫无关联,横竖不过多了两个仇家,倒要感谢叶公子关心。”
那微笑是冷淡而疏离的,即便冷也是隔着一层薄雾,瞧不清望不尽。叶逸文有些恍惚了,他突然想起以前这人也曾对他这般有礼而平淡地微笑,君子之交淡如水。
本来已经熄灭的那簇火焰,忽然死灰复燃星火燎原,不过刹那花火却再也无法遏制。他明知这唐门杀手是个再混账不过再冷血不过的人,可他却始终无法做到看破放下,直至劫难加身逃无可逃。
叶逸文闭了闭眼,在心中狠狠责骂自己。没出息,简直没出息。何至于为了一个心中没有你的人,神魂颠倒夜不能寐?他甚至不知道这人真正的面容是什么,也不了解这人的身世与秘密。可叶逸文就这么直愣愣地陷了下去,万劫不复无法挣脱。
若非劫难与冤孽,他又何至于碰上这唐门杀手?得知这人遇到了麻烦,叶逸文不辞千里而来只为瞧瞧他好不好。仿佛唐无泽若是活得安闲自在,他也能安心一般。
“我听说前段时间在苏州城有好多人围堵一个唐门杀手,便猜测那人是否是你。”叶逸文睁开了眼睛,他字字斟酌小心谨慎,可说出的话毫不留情,“现在看你完完整整的,真是祸害遗千年。”
小心一些,再小心一些。这样那唐门杀手便不会看穿他脆弱之极的内心,也不会出言嘲讽再让他心碎一回。想自己自出生以来万事顺遂,又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叶逸文简直想苦笑了,可他终究握紧了手,忐忑不安地等待那唐门杀手的答话。
幸运的是,那唐门杀手竟好似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
“有劳叶公子惦记,不知你的剑法可否精进了?”唐无泽闲闲问道,“这世间有许许多多的剑客,却只有一个西门吹雪。绝大多数人都并无天赋,却非要在剑法一道上虚掷光阴执迷不悟。我瞧叶公子再练上二十年剑,方能及得上你师父。但若是比起藏剑山庄大庄主来,叶少爷只有投胎重来一次了。”
这人说的又是什么话?他的天分连师父都称赞过,又有哪里差劲了?叶逸文心中却有些安定了,他冷笑一声道:“简直可笑,若是我没有练剑的天赋,这世上七成剑客都要自惭形愧地抹了脖子。你这人还同以前一般,嘴毒心冷再差劲不过。”
“我是什么样的人,叶公子不是早知道了么。”唐无泽气定神闲地说,“剑者,百兵之君。锋锐至极却也优雅从容,练剑的人就应当这般心志坚定,不为外物所动。一个练剑的人若是连自己都不相信,他也就辜负了自己的剑,这点叶公子倒是颇有天赋。”
唐无泽说话的声音虽不大,可周围却寂静了一刹。在那些江湖人看来,这纯阳道长对剑道的理解真是知之甚深颇得真意,真不愧是纯阳宫的道长。那些江湖人赞叹了好一会,才继续讨论踏沙帮的赏金与最近的江湖消息。
也只有叶逸文能从这人话中听出,那暗含的嘲讽之意。与其说唐无泽是夸他心志坚定不为外物所动,倒不如说是刺他狂妄自大着实可笑。不知为何,叶逸文却恍惚想起那一晚的月色,与那月色下恍然如白雪的纯阳道长,如同一个美梦一个幻影。
叶逸文却又与这人重逢于日光之下,那张清逸如仙的面容映在薄而淡的日光中,依旧容色慑人不似人间之人。他怔怔发呆了好一会,竟不知说些什么。
自他遇到这唐门杀手以来,次次败退一直吃亏。叶逸文不仅赔上了二十万两银子,还不知不觉赔上了他的一颗真心。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叶逸文不是不愤怒不是不恼恨,他也曾想过杀了这人一了百了万事安顺。可不知何时这唐门杀手竟在他心中牢牢生了根,砍不破斩不断。上天真会捉弄人,真是好一段孽缘。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索性直视内心斩破顾忌,一切又有什么难处不能直说?这唐门杀手虽然嘴毒心冷又爱财,可叶逸文却也能宠得起担得下。原本叶逸文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一听到那唐门杀手遇到麻烦,就心神不宁挂念于心,可现在他却瞬间明白了。
叶逸文喜欢上了这个唐门杀手,不管这人真容如何身世如何,有何过往与难言的苦楚。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不知不觉间已然连绵难分无从解脱。他定了定心神,鼓足勇气将手放在唐无泽右手之上。
那唐门杀手只是淡淡地望着他,并未挣脱却也并未答话。
只要不挣脱就是有希望,叶逸文终于开口道:“我,我对你……”
他话音未落,门外却忽然闯进来十几名黑衣人来。那些黑衣人各个目含精光气息悠长,一望便知定是武艺高明之人。
为首的黑衣人一瞧见唐无泽,立刻喜形于色,他微微鞠了一躬道:“事出有因,还请这位纯阳道长同我们走一趟吧!”
第94章 无悔
唐无泽轻轻抽回了被叶逸文压住的手,并不动也不回答。他只是远远望着那气焰嚣张的黑衣人,神情冷淡如冰。
怪事,这些人竟不知他不是什么纯阳道长么?看来真相并未泄露几分,这还算是好事。然而来者不善,终究有些麻烦。
唐无泽心中暗暗估算,平静地问:“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一个月前,我们帮中有两个人曾与道长有过一面之缘。我们问过当日茶寮之中的所有人,那两人走后道长也随之离开了,不久之后江湖中就传来那二人的死讯。”那黑衣人依旧十分礼貌,“也许道长与这件事并无关联,也许你便是杀死那二人的凶手。不论如何,只要道长到我们踏沙帮中走一遭,这谜团自然迎刃而解。”
那黑衣人虽然言语客气,可他的手下却已然将唐无泽团团围住。所谓势大欺人,大约就是如此了。
旁观的江湖人早已目瞪口呆,他们可没想到竟有人敢得罪纯阳宫的人。那些大门派的的人,个个都不好惹。踏沙帮此举究竟是莫非有何深意,还是说这江湖终于要变天了?
早有乖觉的客人付了账直接离开,他们既然不愿卷到这江湖纷争之中,自当有些眼色免得莫名其妙断送自己一条性命。
只一刻,这家小小面店之中的人却已走得干净利落,颇有些人走茶凉的凄凉感觉。老板踌躇犹豫了一会,也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和店面比起来,还是自家的性命更重要些。
如此一来,竟仿佛踏沙帮特意清场一般,着实有些吓人。唐无泽扫了一眼窗外,几十名骑着马的黑衣人严阵以待,杀意凛然声势浩大。
但叶逸文没有走,他此时却有几分恼火了。他终于下定决心表白自己的心意,刚开了头就被这些没眼色的黑衣人打断了,简直让人恼恨!从来只有叶逸文给别人不痛快,何时轮得到其余人让自己不痛快!
更何况,唐无泽的事情也是他的事情。叶逸文心中早已决定,此时竟无一丝踌躇犹豫。他定定望着那唐门杀手,目光凝然又执着。
“阁下若说踏沙帮恭恭敬敬请我做客,又哪里用得着这么大架势?”唐无泽冷笑道,“你们早就认定是我杀了那两人,已然将我当成了罪魁祸首。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倒不知踏沙帮何时有了这般大的底气。”
若说真打起来,唐无泽却也不惧怕这群踏沙帮的人。虽说薛西斯并不在他身边,仅靠唐无泽自己倒也能杀得干脆利落。此时他只想试探一下,那位踏沙帮的帮主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如此一来才好有个谋划与计策。
那黑衣人的态度依旧恭谦,他的头也越发低了些,似要低入尘埃之中,“道长这话说得严重了,踏沙帮决不敢得罪纯阳宫。不过事出无奈,还望道长多多谅解。”
“我不想谅解。”唐无泽冷冷地说,“滚!”
这冰冷又俾睨的字眼已然让黑衣人脸上挂不住了,他忽然一寸寸直起了身体,眼神锐利得好似刚出鞘的宝剑,“敬酒不吃吃罚酒,阁下真是不识趣!我最后奉劝阁下一句,若是你同我们走,事情也就没这么麻烦……”
若是让外人看来,踏沙帮处处忍让已然十分给面子了。一个独身的纯阳道士,若是真的清清白白,倒也不惧去踏沙帮走上一遭。可唐无泽并不想忍,也并不想让。
“要打就打,哪来这么多废话?”唐无泽挑了挑眉,简直有些不耐烦,“叶公子,这回可没什么好戏看了,你该走了。”
唐无泽的话既是奉劝,也是警告。这事与叶逸文并没有任何关系,若说叶逸文留下是为了帮他,唐无泽却是万万不会相信的。这几十个黑衣人并不麻烦,可若是叶逸文趁乱出手,却有几分棘手。
独独这一句话,叶逸文就明了这唐门杀手的意思。唐无泽不信他,甚至怀疑他会同这些黑衣人一起对付他。他心中却有几分涩然也有几分麻木,终究只是冷声道:“我不走,你这辈子只能死在我手上!我这回帮你一次,你却欠了我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