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祜说要追缴库银,并非一句虚言,从四月初便开始挨个儿跟欠库银的面谈。开始并没人太当回事,毕竟欠国库银子的官员太多了,圣上若真要治罪的话,打击面儿太大了,一准儿会影响朝廷的正常运转。法不责众嘛!
况且,每个人都觉得天塌了也有高个儿的顶着呢,要杀鸡儆猴也不定轮到谁呢。这样一来,皇帝陛下谈话了一个来月,竟然没什么收成。便是有那换库银的,也是象征性地还一点,反正还有三年呢,着什么急呀。
这白忙活的一个来月,宇文祜很是让老圣人、八王爷他们看了笑话,私底下说什么难听的都用。可赦大老爷都生气了,皇帝陛下却顶点儿反应也没有,就当没有这回事似的,还能跟大老爷逗趣儿寻开心。
而就在众人觉得,圣上这是雷声大雨点小,追债的事就要这么过去的时候,朝堂上忽然就风云变色了。
刚进入五月份,太上皇的兄弟礼诚王爷,被御史弹劾九九八十一条大罪。该御史在递上弹劾的奏章之后,便毅然决然地触柱而亡了。对着这血染金殿的景象,一时间满朝哗然。
宇文祜盛怒之下,命锦衣卫会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会审此案。不过短短二十来天的功夫,从太.祖年间便屹立不倒的礼诚王爷便倒下了。自己及家眷被终身圈禁不说,家产又被抄了个干净。
待过了几日之后,眼花缭乱的朝臣勋贵们才陆续反应过来。圣上已经宰了礼诚王爷这只猴子,现在轮到他们这些鸡表现了。有那知道户部账务的,悄然告知同僚,欠国库银子数目最多的,便是这位倒下的王爷了。
第一单要账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让八王爷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待他们想为礼诚王爷奔走的时候,一切便已经尘埃落定了。到最后,除了慨叹宇文祜下手太过快、狠之外,便是感叹他目标选的准了。
而礼诚王爷只是个开始,紧接着宇文祜又把目标对准了几个国库的欠债大户,皇帝亲兵的锦衣卫自然也陷入了忙碌的抄家业务之中。
“得亏老爷攒了些银子,不然儿子抄到老子头上,那多难看啊。”大老爷早先便筹划着还银子,只是没打算当出头鸟。一等礼诚王爷的惨剧吓住了不少人之后,便随着大流儿还了三分之一欠银。得意片刻之后,又问道:“琏儿家的呢,可还安分?”
“二奶奶没什么动静,整日里不是呆在屋子里,就是去太太那里说话。只是前些日子,我听我婆娘说,平儿不知犯了什么事,被二奶奶赏了身契打发出去了。”这个林之孝也很好奇,平儿向来就是二奶奶的代言人,也不知做错了什么,竟然直接就撵出去了。
“还有这事儿?”贾赦闻言也起了好奇,只并没有问下去。毕竟那是儿子屋里的事,他这做老子的又怎好多嘴。他还记得,日后琏儿是扶正了平儿的,如今看却是不会了。
“她安分便好,早早把我的孙女、孙儿生下来,比什么都强。”大老爷没想起来,便会掐着指头算孙女巧姐儿的生日,盼得眼睛都要红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一声清亮的喊爹声传进来,大老爷登时便把什么都忘了,站起来就去迎接宝贝老儿子。正赶上贾小琮蹬蹬蹬地冲进来,立时一弯腰抱了个满怀,然后就被老儿子蹭了一身汗。
“这是去哪玩儿了,怎么出这些汗?林之孝,去拿乌梅汤来,那些微温的来,不要冰镇的啊。再让人给琮儿送套衣裳来,看看这后背都湿透了。”被当成汗巾,大老爷也不生气,反而心疼地掏出帕子给儿子擦汗。
贾小琮坐在他老子腿上,不老实地去够桌上的茶盏,上头漂的碎冰他都瞧见了,才不要喝温的呢,仰着小脸儿要求,“爹,要喝冰的,我热!”
“不行,你小孩儿肠胃弱,又刚从外面太阳底下跑回来,不能用太冰的东西。”
在那小胖脸上掐一把,大老爷笑呵呵地拒绝了儿子的无理要求,然后手脚利索地扒掉他身上汗湿的衣服。用帕子擦干了汗之后,便把光嘟嘟的儿子用薄毯包起来放在腿上。
大老爷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做起来毫不拖泥带水,完全印证了熟能生巧的含义。想当初,赦大老爷照顾儿子的时候也是手忙脚乱的,把裤子穿到胳膊上的蠢事儿,也不是没干过的。
“哦。”贾小琮如今虽然被宠着,却很是听话乖巧。既然爹说不行了,即便心里不情愿,也不过给个鬼脸便作罢了。
宇文祜便很喜欢这孩子,曾说照恩侯这么宠溺出来的孩子,竟然没被宠成个任性妄为的小霸王,可见是个本性好的。但实际上,贾小琮没能养成个霸王性子,全亏了客串严母角色的邢夫人。
每当看到老爷无原则地宠溺琮哥儿,邢夫人都想冲上去跟他干一架,只是没胆子实现罢了。琮哥儿这孩子可是她日后的依靠,若是被老爷宠坏了可怎么得了!是以,邢夫人虽然也疼爱贾琮,却从不放纵宠溺,很有严母的风范。
“爹,今天隔壁可热闹呢,说是二太太的亲戚来了。一大早上就听他们折腾,方才人来的时候我去看了,好多人在门口候着迎接,连侧门都开了呢。”贾小琮就着他爹的手喝乌梅汤,待喝得差不多了就撇过头去,仰起脸跟他爹说话。
他是很喜欢这个爹啦,就是爹总是很忙,老是一眼不看着他,爹就跑丢不见了。所以每回见着爹了,贾小琮都喜欢贴着、腻着,什么都愿意跟爹说。
“弟弟说的是薛家,我听太太提起过的。”这时迎春也从外面过来,姑娘就是贞静些,素白的脸上只微微见了几点香汗。进来后对着她老子福身一礼后,才道:“薛家太太是二太太的亲妹妹,膝下有一儿一女。今次举家进京,听说是为了薛姑娘待选来的。”
赦大老爷没想到他今儿回来,倒跟薛家进京碰上了。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闻言也只是道:“管她来干什么呢,你也别靠那冰山太近,女孩子家身子弱,受不得凉气。”
“是。”贾迎春甜甜一笑,挑了个挨着大老爷的位置坐了,同他一起逗着琮哥儿说话。父子、父女三人其乐融融,再不能更让人惬意了。
第三十七回 荣庆堂聚首宝黛钗 思诫言黛玉若有悟
从薛王氏内心来讲,她是不愿意进京投靠她姐姐贾王氏的。
两人同是金陵王家的嫡女,一个嫁进了国公府第,一个却只能委身商家,这其中的差别太大了。当初薛王氏也不是没怨过,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是她一个姑娘家能违逆的。
如今,姐姐乃是国公府的当家太太,丈夫在官场上四平八稳,膝下儿女双全,更是有个衔玉而诞的哥儿,连孙子也已经抱上。再看看她呢?
丈夫一病去了,只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的在族里挣命。因着贾家那祭田的事,阖族上下都没个好脸色给她,连带的一双儿女也被人欺辱。便是丈夫留下的产业,也被那些族人明抢暗夺,若非她背后还有个王家撑着,怕是她们母子三个都得要饭去了。
对了,还有那祭田的事,想起来薛王氏便一肚子气。当初她姐姐也不说清楚,哄得她掏银子买了来,结果白赔了两万两银子不说,银子要也要不回来,还落的个气死丈夫的恶名。她、她图的是什么啊!
可不进京却也不行,薛家那几房越发的变本加厉,这偌大个薛家就快没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了。再加上她哥哥来信说的事,薛王氏也有心将女儿送进宫去,好歹搏一搏。若真能搏出头,日后儿子也能多个倚靠。
就在这样的纠结中,儿子薛蟠闯下了一桩祸事,惹上了人命官司,让薛王氏不得不匆匆收拾了行装,带着儿女们进京去了。
结果他们来得就有些不凑巧,原本是奔着哥哥王子腾去的,快到京城了才听说,王子腾被调了外任,举家离京上任去了。这一下没奈何,也只有忍着心里的不痛快,登了荣国府的大门。
王夫人却对妹妹的到来期盼得很,一听说妹妹一家要进京,便紧着收拾出了院子,只等着他们赶紧住进来呢。
为什么呢?唉,最近她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啊!
自打上回贾赦查了公库之后,她取用东西就难得很,更别说往自己房里挪用了。荣国府的收益本就一般,往年倒还能勉强做到够花,可去年南边发了大水,许多收成就泡了汤,王夫人管起家来便不由捉襟见肘起来。
府里府外的架子不能倒,不然怎么维持国公府第的体面,老太太、老爷那里也不会答应。手里没银子却还要装面子,王夫人可是作了难。再加上宫里的元春,隔三差五就托人来要银子,让她越发艰难起来。
往日里,王夫人并不太看得上她那妹妹跟她夫家的,可如今却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谁叫人家旁的没有,就是有银子呢!皇商薛家啊,手指缝里漏出一点,也够她支应了。
“妹妹,我可算把你盼来了。”一看见薛王氏进了二门,王夫人便快步迎上去,方说了一句话,眼泪就下来了,拉着薛王氏的手说不出话来。看上去,很是姐妹情深的模样。
“姐姐……”比起王夫人来,薛王氏也不遑多让,一手跟她姐姐相窝,一手拿着帕子拭泪,也是泣不成声的样子。
姐妹两个哭了一场之后,才被人劝好,王夫人又见了薛蟠、宝钗,将薛蟠打发去见贾政之后,才带着薛王氏母女往荣庆堂去。贾母带着宝玉和姑娘们,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路上王夫人便悄声与薛王氏道:“蟠儿的事你放心,我已与了信给那边,恰巧那新任的知府,乃是出自我家老爷的门下,如今案子已是了了的。你只叫蟠儿安心在京留几年,别再纵性胡闹便是。”
她深知妹妹的命门,也知妹妹必会为了祭田的事抱怨,是以一见面就将薛蟠的人命官司拿出来说,一则是安妹妹的心,二则也是让她怀了感激忘了怨气。
果然,薛王氏一听之下便欣喜不已,拉着王夫人的手都更紧了些。见周围人多,又强压了喜意,低声跟王夫人道谢,便是心中那腔怨气也登时去了大半。
她这辈子能指望的,也就剩下这么个儿子了,若是蟠儿出了什么事,她也不用活了。如今姐姐能助蟠儿脱罪,可见是心里顾念着他们的,以前倒是她为了银子小家子气了。再说,只要能让儿子平安,别说两万两,便是二十万两也值得啊。
王夫人见她妹妹的脸色,心中也是一松,想来那两万两的事便算过去了。不然,若是让妹妹当面跟她要银子,她可就要没脸了。
进了荣庆堂,薛王氏带着薛宝钗见过贾母,王夫人便抬手一拉宝玉,笑道:“宝玉,还不快见过你姨妈和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