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雨看了看头顶,宁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像两只井中之蛙,只能看见井口形状的一方天地。
在村里人找到我们之前,我们一定要活下来。闻雨收回目光,严肃的对宁宁说,人要活着,就一定要吃东西。
说完,他将手里的虫递向宁宁。
井底就那么点大,宁宁挪到哪里,他的手就移到哪里,宁宁渐渐开始脸色发白,肩膀颤抖,眼神绝望,就仿佛闻雨手里抓的不是虫子,而是一把枪。
你吃吧。她声音发抖,最后挣扎道,我现在还不饿。
闻雨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虫子,犹豫一下,一狠心咬掉一半。
好了。囫囵一口咽下去,闻雨脸色难看的将剩下半条给宁宁,轮到你了,坚qiáng点。
臣妾做不到啊。宁宁看着他手里那半截新鲜尸体,眼泪磅礴,拼命将自己往井壁上缩,恨不能立刻变成一张壁画。
但早就说了,井底就这么大。
闻雨硬憋了一口气,从地上弹起来扑过去,宁宁躲也没地方躲,被他qiáng按着吃了半条虫。
呜呜宁宁脸色发青,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不许吐。闻雨用手捂住她的嘴,咽回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你还是让我死吧。
第三日,大雨。
宁宁喃喃道:这下真的要死了。
本来还以为昨天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日子,她错了,今天才是。
几声轰鸣在头顶响起,她昂头看去,头顶乌云滚动,电闪雷鸣,不消片刻,白茫茫的雨水犹如垂天瀑布,从天上直接灌进井里。
宁宁的身体在雨里瑟瑟发抖。
这雨要下多久?会不会把井给灌满?就算灌不满,下的时间长了,也意味着降温,生病
哈哈。
宁宁慢慢低头看去,冷冰冰说:你疯了,这个时候还笑的出来。
她知道自己态度不好,她也不想用这个态度对待闻雨,可她已经连续做了好几个关于菜青虫的噩梦了
这可是老天爷的恩赐。闻雨双手向上捧去,清澈的雨水落进他的掌心,他将那捧水送到宁宁嘴边,喝吧。
宁宁抬眼看着他,雨打得她有点睁不开眼。
下次下雨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闻雨柔声道,你要是不肯吃虫子,就多喝点水。
宁宁一开始只顾着害怕,直到被他提醒,两天没喝水的gān渴就一下子涌喉头,她舔了一下gān涩的嘴唇,然后就着闻雨的手喝了点水。
水喝完了以后,闻雨又继续抬手接水,又继续喂给她。
你也喝点啊。宁宁忽然说,然后双手向上捧去,同样捧了一掌心的雨水,递到闻雨唇边。
他笑了笑,没有拒绝,俯首在她手心里喝水。
第四日,闻雨病了。
呜呜,呜呜呜宁宁抱着闻雨不停流眼泪。
闻雨咳嗽了两声,脸上泛出不自然的红:别哭了,哭又不能解决问题。
我知道。宁宁哭着说,可除了哭,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试过徒手攀爬,最高爬了一米就摔下来了,她试过喊救命,可是回应她的一直是知了的叫声,她试过祈祷,从佛祖三清妈祖到意大利飞天意面,没有一尊神显灵。当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她还能做什么?
她只能哭泣,痛恨那个害他们掉下来的人,痛恨这个毫无用处的自己。
怎么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宁宁昂头看去,原本只能看见天空的井口,出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青衣小哥,他低头对她笑,想好了吗?要我拉你上来吗?
你快点!宁宁朝他伸出双手,示意他快点想办法拉自己上去,心里打定主意,上去以后,才不管什么牺牲不牺牲,楼主不楼主,立刻喊人过来救闻雨!顺便揍他一顿!
说好的事,可不能打折。青衣小哥看了眼闻雨,等他死了,我就拉你上来。
这地方没吃没喝的,他死了,我也差不多了!
不会的,不会的。青衣小哥宽慰道,他病的这么重,放着不管很快就会死的。
可我宁宁转头看着闻雨,喃喃道,我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
闻雨昂头看着井口,过了一会,才将视线移到她身上:你在跟谁说话。
宁宁重新看向井口,那里已经没有了青衣小哥的踪迹,只有一片被雨水洗过的绿叶子转转悠悠的落进井口。
没谁。宁宁硬邦邦的说。
闻雨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眼道:是我错了,你一直能看见我看不见的人。
宁宁沉默以对。
不止你,还有我的那些病人,比如秦女士。闻雨苦笑一声,你们说的都是真话,你们身边真的有看不见的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可以让人改变过去的电影院只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看不见罢了。
看不见是好事。宁宁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
她卡了壳。
因为她发现,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八成还是会走进电影院,为了追逐演技,为了追逐梦想,为了追逐母亲,为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闻雨看了她一会,笑着说:虽然我看不见,但我大致上能猜得出他对你说了什么。
不许猜。
他是不是让你放弃我?
不是。
放弃吧。
不行。
有什么关系呢?闻雨温柔的看着她,有一个活下来,总好过两个一起死在这里。
宁宁低下头,忍着眼泪没说话。
她想起青衣小哥给她说的故事。
逃难者里开始出现自愿者。
有的自愿成为面具人,有的自愿进入戏楼看戏。
宁家村是建立在牺牲上的。
面对这样一群人,楼主心里是怎样想的?
楼主!楼主。楼主那一刻,男男女女,许许多多的声音在宁宁耳边响起,争先恐后,似远似近,似电影开场时的声音,将宁宁拉了过去。
宁宁抬起头,恍惚间,她来到了一处满目苍夷的荒原,不远处是一群穿着古装的难民,有的默默挖着地上的糙根,有的抱着断臂蜷在地上哀鸣,有背靠树gān,敞开衣服奶娃娃,那娃娃吸了几口,开始大哭,有人过去推了那妇人两下,才发现那妇人已经咽气了。
两个人摇摇晃晃朝宁宁走过来,左边的白发苍苍,右边的是个huáng口小儿。
老人跪在宁宁面前:老朽想成为面具人。
为什么?宁宁问,变成面具人,你就要永远待在人生戏楼里了。
我知道。老人说,老朽是自愿的。
等爷爷变成面具人,我就进去看他的戏。小孩说,这次还跟着您,还一样跟着大家一块跑,去找桃花源。但过河的时候,我会让大家拿布捂住所有小孩子的嘴,不会再发生因为小孩子夜哭,结果引来追兵的事了。
没成功怎么办?
我再去一次。
就算成功了,因为别的事qíng再引来追兵怎么办?
我再去一次。
你知道吗?宁宁语重心长的看着他,三次过后,你就要永远留在人生戏楼里,变成一个面具人了。
我知道的。小孩天真的笑了起来,露出他豁了口的大门牙,我是自愿的。
又一个人过来了,是一个坡了脚的女人,一瘸一拐的走到小孩身后,听见他说的话,笑着摸摸他的头,说,那时候,就让吴婶进去看你的戏吧。
宁家村果然是建在牺牲上的。
无数人的自我牺牲。
宁宁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我不当了。
她再次睁开眼,眼前的老人孩子还有女人都不见,远处的饥民断臂以及死去的母亲也不见了,她重又站在枯井之中,看了看身边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