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几日每晚只能睡上两个时辰,从各处送来的密信变得多了起来,他必须及时做出安排。
吴铎劝太子歇息,却被太子挥退,他急得乱转,被前来送药的淮鹤叫住了。
淮鹤便是医者刑问的师叔,淮鹤二字并不顺口,吴铎舌头绞了半天才叫出他的名字:“淮鹤医师……”
淮鹤年纪不大,二十七八的年纪,端着药碗立在那里蛮有些看头,他见吴铎愁眉苦脸,火气先冒了上来:“又是一夜没睡?”
吴铎点头,淮鹤将手里的托盘交给吴铎,一脚踢开了太子屋门。
吴铎在后面倒吸一口凉气,生怕这位淮鹤师叔再也走不出来。
太子正低头翻阅兵书,听到这么大的声响也没抬头,淮鹤想起他是大胤太子,先将自己劝得火气消了三分,可开口仍是怒气冲冲:“你还把我这个大夫放眼里吗!”
景承衍没被人吼过,连他父皇都不曾这样对他,他抬头看着淮鹤,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解。
淮鹤放缓了语气,接着道:“你若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这大夫医术再好也救不了你。”
景承衍冷冷道:“难为大夫还记得我的身份。”
淮鹤一向是这个性子,对不听话的病人没什么好口气。他在江湖上行走久了,谁见了他都要恭敬唤一声淮鹤医师,从来是他被人奉承,他这性子直来直去,明里暗里也得罪了不少人。
全师门都担心他哪天走夜路被人蒙头抽死,只有淮鹤不晓得自己除了医术精湛外以外还招了许多埋怨。
“红缠虽然有解,可殿下若不悉心调养,我开的药再多也是白费力气。”
淮鹤正说着,景承衍就看到吴铎端着药碗进来,吴铎恳求地望着太子,希望他不要计较淮鹤这个直肠子。
景承衍忽然想起无意间听到的一个名字,便叫了一声:“贺狗儿?”
愤怒的淮鹤傻眼了。
傻眼之后是愤怒,这个名字被他视为耻辱,小时候狗儿狗儿被人叫惯了不觉得什么,等他跟随师父学医后才知道这个名字多么的粗俗,于是他借了师弟的一鹤个字,还借了师父撰写的医书第一个淮字,淮鹤淮鹤,听着就是高人的名字。他那个狗儿小名,如今除了隐居的师父和几位师兄,就剩师侄刑问知道。
淮鹤气得打转,气哼哼走了。
吴铎不明就里,忍不住问太子:“贺狗儿?那是谁?”
太子但笑不语,他接过药碗,将药汁一饮而尽,对吴铎吩咐道:“我且休息,若是有人到访,叫醒我便是。”
看到太子要休息,吴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他将药碗交给门外伺候的婢女,自己抱着长刀守在太子门外。
等到黄昏,西边的云彩透着金光,屋门被打开,太子披着长衫缓缓走出,他交给吴铎一封信,命他送往帝都。
送往帝都,交给七王爷。
很快到了最热的六月,北烈城成了一座被火炙烤的城池,光是在屋子里坐着不动都能出一身的汗。
宴惜灵和夫人坐在屋中闲谈,正说到她在江城开胭脂铺子的事情时,外面传来婢女的声音:“夫人,吴大人求见。”
夫人让婢女将人请进来,就见吴铎抱着两个大西瓜自门外走来,他停在屏风前,行礼道:“夫人安好。今早有人送了西瓜进来,殿下吩咐属下先给将军和夫人送来尝尝。”
将军夫人看了眼吴铎手中的大西瓜,柔柔笑道:“殿下倒是有心,这西瓜看着浑圆翠绿,一准儿是从北蔷运来的。”
吴铎笑道:“正是,今早北蔷叶家特意送来的。”
太子有心,将军夫人心里也舒坦,她的姊妹去得早,承衍除却太子的身份,还是她的亲侄儿,一直被她当做自己的孩子照料,失去湛儿以后,太子和辞鹊更是她仅有的寄托,现在太子孝顺,长柔夫人只觉得欣慰。
长柔夫人询问了几句太子的近况,得知太子近些日子比前几日气色好了不少,也是高兴,宴惜灵见夫人心情大好,便张罗着将西瓜吊进水井里阴着。
吴铎还有事在身,辞别夫人后告退,宴惜灵进来时,就见夫人笑吟吟望着吴铎离去的方向,宴惜灵也笑起来:“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西瓜呢。”
长柔夫人拉着宴惜灵坐下,笑道:“这是北蔷特有的品种,往常都是贡品,只有宫里才吃得上。等晚点将西瓜切了让你尝尝,也给长湛带回去些。”
宴惜灵欢喜应下,又被夫人拉着讲先前在江城的事,说到景恩妤郡主秘密安身江城和小国舅爷谢枕被人追杀时,夫人若有所思,宴惜灵看在眼里,琢磨着其中定有隐情,而夫人是知晓的,她没吭声,只是将那些事情都讲了。
听到宴惜灵讲郡主最后决定留在江城,夫人叹息道:“恩妤她……也是个可怜孩子。”
宴惜灵只听到这一声叹息。
淮鹤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再加上他那股倔劲儿,太子也怕了和他纠缠,乖乖地每天按时吃药休息,眼见整个人是精神起来。
太子身体一好,吴铎就高兴,吴铎一高兴,淮鹤的待遇就会变好,于是淮鹤铆足了劲去解七王爷种下的红缠之毒,倒叫他鼓捣出几分眉目。
恰巧是最热的六月,红缠之毒被蒸腾的热气压制,太子的身体恢复的也快,任长湛那边与骆将军也商量好回京路线,太子安插在各地的心腹也备好兵马粮草,只等太子下令发兵。
眼瞅着回京有望,偏生西北传来大旱的消息,说那边炎热难耐,已经有不少人被热死在家,庄稼地里更是一片荒芜,眼看着西北就要成一片死地,朝廷赶忙派人运送粮草,也是远水救不了近渴。
西北大旱,邻国也受到波及,他们地少人稀,只能掠夺大胤边陲的物资维生,天灾之后必是人祸,若不及时派兵,受苦的还是边境子民。
太子看完从帝都传来的密信便将它烧了,一直沉默的任长湛道:“天灾在前,七王爷若想坐稳皇位,自然要稳定民心,他一旦调兵西北,我们的胜算将会更大。”
“阿湛,你真的这么想?”景承衍转过身,表情却是冷峻,“西北一旦动乱,大胤如何不受影响,周边诸国可都在看着呢。”
“可你和七王爷不能善了,总要有人牺牲,承衍,总要有人牺牲!”
任长湛盯着景承衍,直直地看着他,两个人在无声对峙,最终还是太子先开口:“我明白。”
“派去西北的大臣是四年前治理澄江水患的袁谨,七叔在大事上比谁都通透。”
任长湛听出景承衍话语中那一丝自嘲,他抬眼看着自己的表兄,一时摸不透景承衍的意思。
七王爷与太子之间的感情并非淡漠,反而甚是亲厚,如今七王爷谋反,太子又中了红缠之毒,不知对这位曾经尊崇的长辈,太子该是何等心情。
任长湛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太子所有的言行举止,在心底生出一分有些可笑的念头——
如果有一天,如果他们杀到帝都,也许,太子没有胜算。
因为太子,他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