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和宴惜灵被官兵当街带走这事,不出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江城。
听到消息的宴惜辰急忙找人跑去沿溪镇给任长湛递信儿,他自己来到府衙门口,门口站着许多手持利器的官兵,与寻常衙役不同。宴惜辰当即被拦下,他在门口徘徊许久,焦心不已时被人请了进去。
他稳了稳心神,跟着带路的衙役转到后院屋前,屋中端坐着常云客和另一位黑衣金纹的华贵男人。宴惜辰一进去,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常云客一直端着茶水用宽大的袖子遮挡自己的脸,看起来比宴惜辰还不自在。
黑衣男人倒是神态自若,他抬起下巴点了点旁边的空椅子,道:“宴公子,坐吧。”
宴惜辰惦记着妹妹,拱手行礼后也不坐下,只是立在门口,急切地问道:“我妹妹呢?为什么抓她?”
锦衣男人挑眉看了眼常云客,把这个问题甩给了他,常云客不得已放下茶碗,清了清嗓子道:“你妹妹她没事,她现在正在旁边屋子里,放心吧。”
“至于为什么抓她……”常云客斟酌片刻道,“实在是无奈之举,你妹妹她旁边跟着的那个人实在是个大麻烦。”
“小妹与朝堂之事无关,她不过是一普通妇人。”宴惜辰急道,他看向锦衣男人,神色焦灼,“常缙,一切与她无关。”
常缙正色道:“等我审完那个傻子,你妹妹自然是要放走的。”
常云客亦点头:“大哥说的不错,惜辰你放心,你的小妹我们绝不会伤她分毫。”
两个人一应一和,虽然答应了不伤害宴惜灵分毫,却没答应立刻放人,宴惜辰面对常缙心里头不自觉先胆怯一分,他被这个男人折腾惨了,时隔多年见到他依然心怀畏惧,听常缙这样说,也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再退步,他只能立在原地,听常家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谈。
“说起来,咱们三个好久没有聚上一聚,如今难得碰面,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去?”常云客见他一直站着,便提议小聚,然而,这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么多年来,宴惜辰对常家人避之不及,常家害宴惜辰太过,常缙做得太绝,常云客虽然没出手,可在宴惜辰心里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不其然,宴惜辰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立在那里,双肩战栗,头微微垂着,瞧着有些可怜。
常云客心有不忍,正想开口,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回报:任长湛求见。
常云客在心里苦笑,宴惜灵被抓,任长湛肯定会来,他冲常缙递了个眼色,任长湛已经进了屋子。
任长湛看见常缙倒是有些吃惊,他环视屋中三人,语气并不愉快:“怎么抓走了我的妻子?”
常缙呵呵笑道:“误会误会,等审完谢枕,夫人自然可以回家。”
他看了眼常云客,常云客心知这两个人要谈政事,不便让宴惜辰听到,他起身走到宴惜辰面前,面带笑意:“惜辰,走,带你逛逛我这江城府衙。”说完,不待宴惜辰回答,也不管他情不情愿,推着他出了屋子。
屋中只剩任长湛和常缙二人,任长湛坐在常缙身边,抬眼看他:“七王爷派你过来抓人么?”
常缙“唔”了一声:“京城里都快乱了套了,七王爷的野心昭然若揭,偏偏太子还不能和他完全对立。这段时间太子经常被气的在朝堂上拂袖离开,啧,你可不知道,太子脸上那表情,精彩着呢。”
“七王爷手握重兵,太子此举,也属无奈。”任长湛说完,问常缙,“我要带惜灵和谢枕回去。”
“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嘛。”常缙苦笑道,“七王爷命我带着谢枕人头回去,我要是带不回去,少不得要褪层皮啊。”
“放心,七王爷想要谢枕性命不假,可他器重你也不假。”任长湛正色道,“你找不到人,他还能逼着你变出个人头不成。”
常缙眉眼带笑:“知道为什么七王爷要狠了心对付谢枕么?”
任长湛不在京中,只知道七王爷和太子争夺皇位,这国舅爷站在太子这边,七王爷这么做必然是为了削弱太子势力。
“太子身边的人不少,为何偏偏动了谢枕?”常缙贴上前,手指一下下敲在桌子上,“呵,因为谢枕是郡主的未婚夫。”
“他既要皇位,为何趁机不拉拢谢枕?”任长湛想不通这一点,既然皇上为这二人赐婚,若七王爷趁机拉拢,谢枕也有机会为七王爷所用,就算拉拢不成,有了这层婚约,谢枕也要对七王爷多做留情,为何要除掉谢枕?
“想不透啊。”常缙摇头,他望向任长湛,“太子有难,你……”
“他有难,我应当为他解忧才是,只是,现在我有了家室,不愿再涉足朝堂之事。”任长湛说到这里,笑了笑,“我已经牺牲许多,再为他做不得什么事了。”
常缙便不再言语,他指着旁边屋子:“夫人就在隔壁,放心,她很好。”
任长湛拱手道谢,转身推开了隔壁的屋门,宴惜灵正逗弄笼子里的八哥,旁边还跟着俩小丫鬟。
“诶,长湛!”宴惜灵扑过来,被任长湛抱了个满怀,她靠在任长湛肩头,嗔怒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活不成了。”
“他们与我是旧识,不会动你,对了,阿诚呢?”
“他被那个穿黑衣服的带走,就没消息了,我一个人在屋子里逗八哥,要不是隐约听到了你的声音,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宴惜灵低头道:“我不该带他出来的。”
任长湛拍拍娘子的头发:“能跟着人牙子来江城,非是一般能耐,可见常缙已经跟踪了他许久,只是谁也没料到常缙来的这么快。”
万幸,奉命出来寻人的是常缙。
“下次长点记性,不可再心存侥幸。”
宴惜灵急忙点头,她的大意差点酿成大祸,希望谢枕无事才好。
夫妻两个交谈一番,常缙便请仆人前来宴请二人,任长湛拉着宴惜灵跟着家仆向外走,到了大厅里,宴惜灵看见了哥哥。
大家围桌而坐,宴惜辰旁边坐着常云客和常缙,隔了个空位子便是谢枕,任家夫妻两个坐在一处。
席间的氛围有些尴尬,只有傻子谢枕乐呵呵地捧着白饭吃。
常云客看了眼谢枕,啧啧道:“国舅爷这是真傻了还是装的啊?”
任长湛淡淡道:“谢枕好记仇,至于是不是真的傻了,你可以试试。”
常云客笑道:“我就是随便说说。”
男人们说话宴惜灵插不上嘴,宴惜辰不想开口,兄妹二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宴惜辰见妹妹一直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宴惜灵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哥哥你……你很不快乐,你的脸色很不好。”
宴惜辰笑道:“无事。”
他说着无事,可脸色苍白,也不曾动筷,谁都看得出来他浑身紧绷,显然是十分紧张。
“哥……”
兄妹二人的话一字不差地落进三个大男人耳中,任长湛看向常缙,常缙面不改色,颇有深意的笑了笑。
任长湛带着宴惜灵离开衙门,谢枕却不能离开。常缙在小国舅身上踢了两脚,踩了两个灰脚印,他笑问道:“你怎么就招惹了七王爷?”
谢枕趴在地上,盯着地上的花纹把自己盯成了斗鸡眼,他忙着看流动的花纹,恨不得伸手抓住它们,至于常缙的话——
傻子不会听进耳朵中。
常缙又在小国舅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直把小国舅踹的一头磕在地上,他将手背在身后,哼道:“你这人头可是值不少东西呢。”
小国舅听了这话爬起来,笑嘻嘻地看着常缙:“嘿嘿,嘿嘿……嘿……”
常缙将小国舅拉起来,一把推进椅子里。
回去的路上,宴惜灵闷闷不乐地走在任长湛身旁,任长湛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还记着这事呢?”
“是我考虑不周。”宴惜灵垂下头,“明知他处境危险,还带他出来。”
“下次多考虑考虑,别一直记在心里了,给自己找麻烦。”任长湛揽住宴惜灵,他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看着冒出绿叶的树枝看着成团飞来飞去的鸟,心道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娘子姐夫平平安安在沿溪镇过一辈子。
至于京城,太子,七王爷,谋反,皇位,对他而言是翻过去的书页,他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妻子,有自己的家,他不想再涉足政治,不想再为太子而活。
他现在是任长湛,是沿溪镇的卖肉郎。
回到家中,姐夫还在等他们。
看到二人平安回来,林青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将饭菜拿回灶房重新热一遍,趁这个功夫,他问任长湛:“阿诚人呢?没被放出来?”
任长湛道:“姐夫放心,阿诚无事。”
“长湛,你要回京城那个家吗?”姐夫突然问。
“姐夫,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你姐姐跟我说过,说你们是从京城里逃出来的。她说你不喜欢京城,所以我也一直没问过。”
“姐夫……”
林青看着他,道:“不管怎么着,做什么之前你都想明白了,你要是想回去,姐夫也不拦着你。”
“没这回事儿,姐夫,你快去吃饭吧。”
一向沉默的男人点点头,他端着热好的饭菜放在桌上,对任长湛和宴惜灵道:“你们快吃,我出门一趟。”
姐夫出去了,家里只剩下小两口。
看得出来任长湛有心事,宴惜灵咬着筷子思索要不要问问他,结果还是忍住了。
他不愿意说,她不会逼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