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突然而来的沉稳男声让众人不由缓下动作,红盖头遮住了宴惜灵的视线,她看不见,却忍不住转向声音的源头,同时,搀扶着她的喜娘明显身体一紧,迎亲的队伍竟然停在了原地。
有人认出这是沿溪镇上卖肉的任家公子,便将他的身份说与孙府总管孙邹。
任家不过平民百姓,无权无势,孙邹摸清对方底细后,神情也变了:“这位公子,误了良辰吉时可就不好了。”
任长湛立在院门口,神情淡然,语气也不曾变过:“孙府怕是搞错了,晏家小女去年已与我定下姻亲,孙府这是要抢人不成?”
孙邹手一挥,将几名家丁聚在身后,半是威胁半是强势道:“白纸黑字写的分明,任公子可要看上一看?”
任长湛神色冷静,他瞥了那张契约一眼,也抖出一张写满字的白纸来:“巧了,任某这里也有一张按了印的纸,晏家愿将小女儿许配与沿溪镇任长湛,这按上手印的,是宴惜灵的父亲宴平。”
孙邹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就连宴惜灵,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吃惊模样。
父亲从不曾将她许配给人家,任长湛手里的契约也是假的。
看着镇定自若的任长湛,孙邹冷哼道:“你如何能证明,你手中那份是真的?今天是我们姥爷的好日子,我看你还是识趣点,别找不痛快。”
就连宴惜灵也有些不忍,与孙府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她掀开大红的盖头,对任长湛感激道:“公子的情义,惜灵记下了……”她微微摇头,表情无奈且哀伤。
一旁的喜娘慌忙为宴惜灵盖上红盖头,遮住了宴惜灵的目光,任长湛走上前,拉住宴惜灵的手对院中众人宣告:“惜灵是我的未婚妻。没有人可以打她的主意。”
孙邹见他成心前来捣乱,想他一个卖猪肉也没有什么能耐,便指挥着男仆上前捉拿任长湛,任长湛看着文雅,但卖猪肉的他力气却远远超过众人的想象,几个家仆被任长湛打的爬不起身,只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孙邹眼中精光闪过,竟吩咐仆人使用下三滥的招数,竟是要将任长湛不管不顾地打倒。
管你什么未婚妻,等宴惜灵进了孙家大门,人便是孙家的,到时候威逼利诱之下,谁还记得这个进了别人家门的“未婚妻”。
几个仆人抄上家伙,将任长湛团团围住。大喜的日子见血毕竟不吉利,孙邹眼皮子一抬,抛下一句话,“我劝你还是别自己找晦气。”
宴惜灵一颗心被紧紧揪着,她上前一步,走到任长湛身前,前几日哥哥的话忽地又涌上心头。任公子对自己有情,凭他这般舍身拦嫁,宴惜灵也对他感激不尽。
“公子,回去吧,惜灵不值得。”隔着红盖头,宴惜灵看不见任长湛的表情,她盯着任长湛的鞋尖,看着上面沾了红的黄的血迹污渍,觉得这个人是这么地鲜活。
她没等喜娘上前搀扶,自己往大门口走,这是她生活了十数年的家,每一步她都走得很缓慢——
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回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身鲜红嫁衣的宴惜灵突然被人拽住了衣袖。
来不及惊讶,就听任长湛高声道:“谁敢逼迫吾妻!”
话音刚落,院外忽来一阵喧哗,十数个手持锄头菜刀铁镰的男人女人们从门外涌进来,神情愤愤,看势头竟比孙家的仆人们还可怕。
“这是什么意思!”孙邹嚷起来,“你是成心要坏我们老爷的好事了!”
“不敢,孙老爷家财万贯,老当益壮,娶谁家姑娘任某都道一声恭喜,只是不能动任某的未婚妻!”任长湛笑的温文尔雅。
立在门口的十几个人中有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她中气十足,嗓门不小,手里的菜刀在日光下锃亮:“我看谁敢动我们沿溪镇的媳妇儿!”
这十几个人竟是沿溪镇任长湛的邻居。
任长湛其人,在沿溪镇也算小有名头。
十年前跟着姐姐逃荒来到沿溪镇,貌美贤淑的姐姐嫁给了镇中木匠,俏生生的幼弟跟着姐夫学做木匠活,后来开了肉铺,十里八乡的大娘大婶新媳妇儿小姑娘时不时过来买肉,都说任家肉铺肉好老板也俊俏,谁不愿意过来瞧瞧。
所以,等任长湛得知宴惜灵被逼嫁的消息后,当即往江城里跑了一趟,回来后喊了几个熟识的邻居,邻居们一听任家未过门的媳妇儿被人抢了,这怎么行!一行人直接抄上家伙堵住了晏家大门。
孙邹气的跳脚,山高皇帝远,孙府的人一时半会也赶不到这里,再看任长湛带来的几个乡民,个个都是怒目圆瞪,只怕这亲没娶成,小命还给搭进去。
孙邹脑子滴溜溜地转,他早派人传消息回去,只要再拖一会儿的功夫,还怕这十几个乡民么。
任长湛见他眼神闪烁,竟是气笑了:“惜灵是我的妻子,孙府莫不是还打算抢人?”
“呸!”孙邹梗着脖子,然而门口十几个乡民动作并不含糊,将孙邹连推带拽给弄出了院子,孙府的仆人想上来阻拦,也被推搡着轰了出去。
喜娘和丫鬟们吓得不敢动弹,任长湛看了她们一眼,几个人急忙低着头跟着孙总管跑了出去。
宴惜灵立刻扯下红盖头,跑去打开南屋门上的锁,宴惜辰正坐在地上,一副颓然的样子,见到宴惜灵,他抱住自己的小妹,声音低沉:“小妹,趁现在,带上衣物钱财,出去躲躲吧。”
“好……”宴惜灵含泪答应,脂粉被泪水浇花,泼出一片斑斓。
闹了这么大一出动静,四周看热闹的沿溪村村民们三三两两也散去了。那十几个乡民在外面与孙府的人争执,不多时将他们全部轰走。
任长湛在屋门口看到晏家兄妹抱在一起,心底也是五味陈杂。
他走上前,将二人扶起:“放心,孙家不敢再来了。”
宴惜辰看向他,:“当真?”
任长湛点头:“放心。”
他的神情坚定,让晏家兄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宴惜灵又要对任长湛跪拜,被他抬手拦下。
“惜灵,不必!”情急之下,他唤了宴惜灵的闺名,宴惜灵身子一顿,心里头竟是千转百回。
任长湛此举已是得罪了孙家,除了父母兄长,宴惜灵从不曾被人这般放在心上过,她更没有想过会有人愿意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任公子……我……”强烈的情绪逼红了双眼,宴惜灵嗫喏着,“惜灵无以为报……”
“这个好说,以后你多光顾我的肉铺多向邻里乡亲夸夸我家的猪肉,比什么报答都强。”任长湛哈哈笑起来,他不再打扰兄妹二人,起身去了院子。
跟随他来的乡亲们探着脑袋想看任长湛的“未婚妻子”,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
“长湛啊,你什么时候有了个没过门的媳妇儿啊?”手持菜刀的妇人好奇问道。
“许久之前了……”任长湛哭笑不得,还得把这个谎圆回去,“不过,定亲归定亲,一切还要听宴姑娘的意愿。”
言下之意是说,要是宴姑娘不同意这门亲事,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宴惜灵在屋内听得清楚,心里对任长湛更添了一分好感。将近晌午,任长湛便带着乡亲们找地方吃饭,宴惜灵走出来道:“不如几位乡亲就在晏家吃午饭吧。”
她冲任长湛点点头,转身回了东屋换衣裳,等再出来时,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朴素打扮,乡亲们对这个“未婚媳妇儿”越看越喜欢,几个年长的妇人放下手里的利器,跟着宴惜灵进了灶房做午饭。
晏家无酒,任长湛便出去买了两坛酒,等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几位汉子热热闹闹地碰杯猜拳,院里的红绸衬着热闹的人,让晏家兄妹也沾了点热乎喜气儿。
席间,几位妇人将任长湛好好的夸了一通。
宴惜灵默默听着,渐渐在心底拼凑出一个“任长湛”来。
任长湛长得俊——不错,任长湛人高身长,容貌英俊。
任长湛勤奋会赚钱——不错,那猪肉铺子生意不差,想偷懒也不能。
任长湛厨艺不差——宴惜灵没见过任长湛下厨,但一个长得俊又会做饭的男人总是能让女人心生好感。
这家大嫂那家阿婶拉着宴惜灵的手苦口婆心劝道:“阿湛是好孩子,嫁给他不会受委屈的。”
宴惜灵看她们神情殷切,将原本想解释的话全都吞了回去。
这样浇她们冷水不太好。宴惜灵在心里小小的挣扎着。
席间,任长湛不时回头查看她的情况,见她与众人相处融洽,又见宴惜灵正看着自己,便冲她轻轻一笑,宴惜灵急忙低下头,不自在地抬手扇着小风。
她脸红了。
大哥将一切尽收眼底,小妹的情绪全写在脸上,他如何看不明白。
一顿饭吃的尽兴,任长湛与乡亲们要离开时,宴惜灵将他们送到街口,任长湛笑着冲她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沿溪村。
往后几天,孙府果然没再过来闹事,宴惜灵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掉回原地。
自从任长湛离开后,晏家的运势越发好起来,宴惜辰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任长湛喂给他的药仿佛是老君炼丹炉里的玄妙仙丹,竟让一直卧病的人痊愈了。
他的字画被贵人悉数买下,还留了不少赏银予他,画斋的老板将银子一分不少地转交到宴惜灵手中,还叮嘱她,若是宴惜辰以后有了作品,那位贵人可是要全部买走的。
宴惜灵揣着银子,高兴地哼起小曲,她感激任长湛,想到之前他说的光顾他生意的话,便去了镇子上要了两斤排骨。
任长湛见是她,又多给她剁了块五花肉,宴惜灵笑的眉眼弯弯,将先前买的米花糖悄悄丢在任家。
一来二去,宴惜灵常去任家买肉,再悄悄撂下些点心面食,任长湛也随手多给她加块肘子蹄膀,两个人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等到了冬天下雪的时候,任长湛带着聘礼敲响了晏家大门,这门亲事算是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