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网络直播产业井喷的年份是2015下半年至2017年初,人人都想分杯羹,包括我。那会儿我刚上岸,没找到下一份营生,日子眼瞅着要青黄不接,身边当主播的姑娘们劝我买设备也整这玩意儿。
“漏漏沟、晒晒腿就赚钱,你又爱说话爱聊天,肯定更赚。”
她们没忽悠我,那会儿的女主播可不就仅仅如此便礼物不断。
只可惜,我这人天生点寸,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在同城某经纪公司签约完毕去斗鱼,刚播叁天就赶上轰动一时的“直播造娃娃”事件。直播整改令下达,一夜之间全斗鱼的女主播纷纷穿上高领毛衣,穿短裤出镜都强制下线,聊天更不能开车,离合刚踩下去,超管就来了。
强制下线算啥啊,我祸从口出被斗鱼封账号,解封之日是二十几年后。
说起来有点憋屈,当天我一做游戏主播的朋友刚被封号,原因是他直播的主机游戏有收集AV女优小卡片环节,被平台定性为“淫秽色情”。他在我直播时找我诉苦,我在直播间说,某某平台我有账号,管得不严,你可以过去播啊。
完了,就这一句话,我被定性成诱导用户去其他平台,连第一个月的收益都没兑换,账号就一封那老多年。
合同规定首月我要播满120小时,而我播了189个小时,收入呢——人民币2748元,还因为封号有可能提不出来。
工时与收益比例惨淡,我明白为啥。长得不那么好看,说话也不甜,又不愿意“哥哥”、“哥哥”像个母鸡似的舔观众,面对恶意弹幕,回骂、禁言、拉黑叁连安排,甚至敢喊超管出来,问他我漏哪儿了要关闭我画面60秒。
那年月流行软妹,不流行刚姐,大平台本来就不好混出头,我试着把那点收益申请兑换后,转而去另一个直播老字号,也就是我和小W同属的正经平台。
该平台在业内人称“离退休主播养老中心”,薪资不高但稳定,竞争力小,土豪比主播还多,怎么都能有一两个欣赏你。播了两个月,刚养出一波稳定观众,我爸咣当一下病危,直播的场地变成医院ICU外家属等候区,画面里的我不再画着仔细的妆,总是蓬头垢面,开播时间也不稳定,首页热门再没我的影子。
要么咋说我点寸呢。
在这平台上我也没赚到几个钱,但和一些观众处得不错。2016年9月,我爸第N次进抢救室,我又在朋友圈请人帮忙转发卖房信息,榜单前列一个大哥看见,给我支付宝打了五万块钱,让我应急,等房子卖了再还他。
房子哪那么好卖,人情不好欠太久,我是赚一万还一万,还到最后一个一万时,恰逢我领结婚证,大哥说这一万不用还了,当随礼。
从未线下见过的观众愿借我这老些钱,我可以理解为自己人品口碑混得还行吧。
2015年末到今天,我播过的平台大大小小都算上至少十几个,但奔现睡过的观众屈指可数。
第一个就脑子有坑!
他以雪中送炭的姿态出现,现在看来是趁人之危。
在我爸住进ICU这个奢华地段之前,家里已经因为我妈的怪病耗尽积蓄。常言道,一个家庭从小康到贫穷只差一场大病,我就牛逼了,爹妈一人一场,还都是持久战。老妈的股票叁天两头套牢,从前口口声声说绝不需要我养,这下不得不开口求助,而我面对她那比我收入多好几倍的信用卡账单,发现浑身长肾搞特价促销也不够填窟窿的。
我只记得我爸刚住院那会儿,我每天都接到催费通知,跑一趟交费处就是一万块钱进去。到后来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房子也没买主问津,不得已,我重复老屁受伤时那次的操作,套现了所有信用卡和蚂蚁花呗,又借了网贷,这才挨过那段艰难。
在ICU住了叁周,我爸搬到普通病房。他大脑受损,精神异常,黑白颠倒,彻夜大骂咆哮,约束带都捆不住,在床上挣扎,实在太吵,只能住昂贵的单人病房,费用自然低不了。入院第五周,医院再也不肯留人,我清楚记得科室主任的话:“我没什么灵丹妙药治他了,他现在这样都算奇迹,我们这只治病,不养病。”
谁知道把他接出院回家才是噩梦开始,他分不清白天黑夜,凌晨叁四点穿戴整齐非要出门逛街,吃吃饭就哭,哭着哭着开始骂我,骂着骂着就问我是谁,拿身份证户口本对照,他也不相信我是墙上那副全家福里的女儿。
我精神几近崩溃,加上连续几天不敢合眼和之前的消耗,身体也扛不住,直播又不能断,我的观众们看见的,总是我后半夜坐在黑漆漆的家门口怕我爸怕跑了,对着手机无声地哭。彼时我妈急于康复,住进一家康复医院,家里究竟怎么样,我和我爸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根本看不到,听我几次哭诉之后,她说:“把他送养老院去吧。”
说的简单,可养老院也不爱接收这种不好管的人。去第一家养老院时,他入园时候好好的,我还没等到家,院长便打电话让我把人接走,我爸自己把行李收拾好了,说啥也不住。我又询问我妈意见,她说:“千万不能让他回家,回去了,再送他出去就没可能。”
短短一小时之内,我脑细胞死了一半,可算找到一家或许能接收他的全封闭式大型养老园区,几乎下跪,人家才肯收下,但是费用贵得很,要么一次性存五万,以后费用八折,要么按月交,每月一万。
我不确定他能呆多久,只能选择先存一万,把他安顿进去,让我脱身,有时间去赚钱,身上背的债务还等着我去还。
为什么我总是要欠债呢?我明明挺能赚钱的,甚至也算会理财,可就是有一个欠债的命。
那段日子我时常仰天长叹,想我也算受欢迎的主播,为啥就没个金主愿意给我爱的供养,为啥老屁不是霸道总裁金龟婿,看不得我受苦,一切全揽。
大概是我不配。
或许老天爷闲来无事撩了下眼皮,正巧瞥见身心俱疲在午夜哀嚎的我,挥一挥衣袖,给我一片云彩。
为了多赚钱,我重操多年前旧业,兼职搞起黄播,这件事老屁不知情。那会儿我俩定下婚约但没领证,我家突发变故,我不敢在这节骨眼考验人性,只想趁他出差教课那些天里猛点工作,能赚多少是多少。
在该黄播我遇到一位观众,挂着高等级用户图标,在弹幕里打出我正经平台的昵称,把当时正揉逼的我吓得菊花一紧。那里的观众似乎对他很熟,都称他为闻总。他看我正经直播时一次打赏都没有,可在黄播平台上疯狂刷礼物,
有天开播,闻总一次性给我刷进礼物榜单前十,交换条件是我必须宣布退出该黄播平台。我没什么不能同意的,反正老屁第二天就回来,当晚本来就是我的告别之夜,只是我没来得及说,就被他买断工龄。
在此之前,闻总从没要我微信,一周后看我真的不再登陆那平台,昵称也加上“退播”前缀,才给我老东家平台账号发私信,要我微信号,通过后第一句话是:“能线下吗?”
这“线下”二字含义深广,可以理解为仅线下普通见面,亦可当做约炮申请。我自然是偏向于后者,因为从没有人说想见我,仅仅是想见而已。
那黄播平台很新且很冷门,礼物榜单前十也非多惊人的金额,然而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足以解一时燃眉。看在钱的面子上,这线下可以线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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