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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铃响了大约五分钟之后,高兴没精打彩地出现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和身上的睡衣都是皱巴巴的,散发出对生活疲惫不堪的味道。两个月不见,他看上去颓废了许多。大抵是被失去爱人的打击所致。他迷惘地望着江日晖。“你是……”
    “我是刑警大队的江日晖。我们在四月初见过面,还记得吗?”
    “江日晖?”高兴上下打量着他,不久恍然地点点头,“想起来了……你找我有事吗?”
    江日晖笑了笑,目光投向他的背后。“算是吧,我能不能进去坐一坐?”
    “啊?”高兴的脸上流露出几丝戒备,犹豫了一会儿后,不太情愿地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条缝隙,“进来吧。”
    江日晖走进去,房门在背后怦的一声关上。
    他打量着房间。结构不错的两居室,卧室朝阳,客厅也很宽敞,却有某种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或许是因为拉着窗帘,或许是因为堆放无章的日用品。左手边第一间卧室的门半敞着,可以看见被垛胡乱地堆在床上,狼籍如蛇蜕。看样子他就是刚刚从那里爬出来的。
    “要换拖鞋吗?”他问。
    “不用。”高兴说着掩上那间卧室的房门,然后绕过去拉开窗帘。不怎么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户投进来,房间的家具陈设顿时从昏暗中钻了出来,包括那些琐碎的的杂物和飞舞的灰尘。
    江日晖走到沙发前坐下。拉开窗帘后,高兴又去厨房拿杯子,准备为他倒水。
    茶几上倒扣着一个像框。江日晖翻过来看了看,是一张女人的黑白遗像,眉目甚是娟秀。不用说肯定是那个最近甚嚣尘上的坠楼女子。592心里感觉有点异样……
    “不好意思,没水了只有啤酒,行吗?”高兴从厨房里探出身子,举着一个易拉罐晃了晃。
    “不用了,我还得开车。”
    “哦。”高兴也不勉强,径自把那罐啤酒打开,趿拉着拖鞋走到旁边坐下。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大大地灌下一口之后,他扭过头问。
    江日晖注意到他额头有一块暗红色的疤,应该是这起车祸的杰作。
    “你的伤没事了吧?”江日晖放下遗像问道。
    “没事了。”
    “真是很幸运啊,那辆出租车都快废了,而作为驾驶员的你只不过受了点轻伤。”
    “是啊,莫非人倒霉时连老天爷都嫌弃……我巴不得就这么去了呢。”高兴自嘲地说,“怎么,你不会是特意来探病的吧?”
    “你说对了,还真是这样。”江日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高兴疑惑地看着他。
    “听说发生车祸的原因还是因为你的腿,是这样吗?”
    “嗯,腿部突然失灵,跟上次一样。”
    “去医院查过了吗?到底是什么问题?”
    “查过了,说是精神压力所致。”高兴摇摇头,又灌下一口酒。他的表情显示出不想就此谈下去的意思。但江日晖并不打算就此住手,他一语双关地说:“难道你不觉得吗,其实你真的应该感谢这条腿。”
    “啊?”高兴不解地扬起眉毛。
    “正是因为这条腿造成了四方路的拥堵,所以把你的仇人胥海峰也许是你的假想敌吧,送进了庙街那条绝路。”
    高兴吃惊地看着江日晖,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应该明白。”
    “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害死了胥海峰?”
    “你说呢?”
    “简直莫明其妙!”高兴从沙发上直起腰,592苍白的脸上浮起了病态的红晕,“你以为我会算命么,能够掐准了胥海峰会在那晚、那个时间走四方路?”
    江日晖从容地弹了弹落在膝盖上的灰,“你当然不会算命,不然就可以改行当相士了。不过虽然你不会算命,却有着另一项更牛逼的本领隔山打牛。”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好吧,我帮你回忆一下。说的不对的地方,欢迎纠正或补充。”
    “随便你。”高兴无奈地摇头。
    江日晖清了清嗓子,说:“慈善晚会上发生的那些事是你指使人做的吧他们混进了酒店,事先将道具找地方藏好,然后在晚会开始后事悄悄爬上天台,将那个以假乱真的塑胶人推到楼下,人为地引起众人的恐慌,而另一个人则趁乱溜到了地下停车场,破坏了胥海峰的宝马车,完事后她顺着原路返回,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现场。那些记者里也有你的人吧,故意挑衅一些敏感的话题。你的目的就是想通过他们扰乱会场,激怒胥海峰,而你则计算好了时间,在胥海峰的必经之路制造了一起车祸,逼着他走进了险象横生的庙街。”
    “不愧是干警察的,想象力真是丰富。”高兴苦笑了一声。
    “不,想象力丰富的那个人是你。”江日晖认真地纠正,“庙街的路灯也是你,或者是你的同伙在慈善晚会的前一晚破坏的吧,就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我去那附近调查过,据说那之前路灯还不是这样,因为出租车坠坑事故之后相关部门加强了那里的照明管理。而你之所以选择在前一晚动手,是因为这样的话相关部门即使发现了也来不及更换。还不止这样”
    江日晖直视着他,放慢语速说:“为了让胥海峰有去无回,你还特意在那个时间里推倒了一个安全警示牌。之所以是一个而不是多个,那是因为其他的警示牌给胥海峰造成了心理上的依赖,麻痹了他的神经,所以当他发现不对时已为时已晚……一个人在情绪不稳的时候不但会失去判断力的敏感程度,就连反应能力都会变得迟钝。你聪明地利用了这一点,将胥海峰送进了地狱。”
    2
    在他犀利的注视下,高兴哈哈大笑起来。
    “江警官很有当作家的天分啊,居然能够根据一起车祸演绎出来这么精彩的故事。而我则荣幸地成为男主角。看来除了‘被自杀’和‘被精神病’之外又要多上一个新鲜的词:被主角。”
    “你就承认了吧,高兴。”江日晖叹了口气,“警方已经根据酒店和庙街的监控录像对嫌疑人成像通缉,很快就会把他们抓住的,到时候你就会被供出来。与其那样的话不如现在自首。”
    “原来江警官是为我考虑啊。”
    “我很同情你的处境……事实上对于你妻子的死我曾经也有过怀疑,但就算是胥海峰是凶手,你也没有执行死刑的权力。”
    “那我先谢谢你的同情了。”高兴放下已经喝光的啤酒罐,伸长胳膊从杂物堆里翻出一盒软玉溪,弹出一根叼上,又了一根递给江日晖。江日晖想了想,接了过去。
    高兴帮他点着。同时随手拖过那只空啤酒罐当作烟灰缸。真正的烟灰缸早已被高高低低的烟头插满了。
    也许是吸得太快了,高兴爆出一阵咳嗽。他赶紧拿起一张纸巾按住嘴。手掌移开之后,纸巾上郝然多了一团嫣红的血。江日晖微微一愣,“你咳血了?”
    “老毛病了。”高兴平静地将纸巾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纸篓。江日晖的视线跟过去,只见纸篓里躺满了不少同样的纸团。
    “都咳血了还不停地抽烟喝酒,真是不想活了。”
    “这句话你算是说对了。”高兴半真半假地说。“我早就活够了。”
    “……”
    “我承认你的故事很精彩,592可还是不得不说,那件事跟我没关系。江警官,难道你没有发现这个故事里有一个漏洞?”
    “漏洞?”
    “对,”高兴吐了一个烟圈,“假设按你所说的这是一场谋杀,那么,这是一项需要多个人共同完成的计划,参与者甚至包括记者。而作为外地打工者的我来说,怎么会具备那种强大的调遣能力呢?就算我有几个朋友,但这可是谋杀啊,谁又会放着自己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了别人铤而走险呢?所以说江警官你太高估我了。”
    江日晖着实噎了一下。
    那天在医院听胥芳晴提到了安全警示牌的事情时,他陡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感觉,好象思绪的某个焊点被重新连接上了一样。之后将那天晚上所有的事情串连起来一看,果真变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他第一个想到的嫌疑人就是高兴。是的,他看上去拥有最大的动机。因为他一直对外声称,胥海峰是杀害他妻子的凶手。而且在这场阴谋中,他还出席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桥段车祸。正是因为这场车祸,才断绝了胥海峰的生路,将他送进了地狱。离开医院后,他马上着手介入了调查。故事的脉络看上去越来越清晰。所以他忍不住找上门来。
    他是真的同情高兴的境遇,想要劝他自首。
    然而高兴的这段话,却令他有点措手不及。他不得不承认,高兴说的很在理儿,这一点他确实是疏忽了!
    高兴停了停,又说,“江警官,还有一件事你判断失误了。”
    “嗯?”
    “动机……我根本就没有杀死胥海峰的动机。”
    “怎么会,你不是一直对外宣称他是凶手么?甚至多次跑到巨鲨集团门口大闹。”
    “一开始是那样,可事情是会发生变化的,”灰色的烟雾从高兴的鼻孔里冒出来,模糊了他的表情。“其实我早就不恨胥海峰了,甚至还有点感谢他。”
    “感谢什么?”
    “感谢他替我作掉了缪薇。”
    “啊!?”江日晖嘴里的烟差点掉到了地上。
    “有件事情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不过既然你找上门来,我只好说出来了况且我也真的很想发泄一下。”高兴叹了口气,“老实说我患上了重症肌无力以及多种疾病。通俗点说,我就像一个磨损严重的机器,全身的零件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故障,余下来的日子只是在等待死亡罢了。”
    “怎么会这样?”江日晖惊讶地问。
    “你应该去问问她。”高兴戳了戳茶几上的那张遗像。
    “她?”
    “正是她把我变成这样的。”高兴冷冷地说,“她在给我的饭菜里投了毒。”
    “啊!?为什么?”江日晖张大了眼睛,592又一次失声叫出来。
    3
    “说起来我也是疚由自取……因为我骗了她。”高兴苦笑着说,“缪薇一直对我不满,因为我是个穷小子,无法满足她对物质的需求,所以她跟我提出离婚。为了留住她,我骗她说乘客在我的车上落下一个箱子,里面装了一百万。她信以为真。回来后她一直动员我用这一百万去投资股票,可我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啊,于是一直想办法推脱。最后她绝望了,决定另辟蹊径她搞来了一些毒药,每天在我的饭菜里投放一点,想要神不知鬼不绝地害死我。因为只有这样,她就可以拿到保管箱的钥匙,随心所欲地支配那一百万……”
    江日晖听的头皮一阵阵发麻。“高兴,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吧,有什么根据?”
    “稍等,我去拿个东西。”
    “哦。”
    高兴走进卧室,不久后手里拿着一支女人用的唇膏走出来,“打开它,不过要小心。”
    “唇膏?”江日晖一愣。
    “你看看就知道了。”高兴把唇膏递给他。
    江日晖接过来拧开,里面原来已经掏空,装着一些银白色的粉末。“这是什么?”
    高兴冷笑着扔出一个字:“铊。”
    “铊!?”江日晖的胳膊一震。
    铊是一种剧毒的放射性金属,无味无臭,一般呈粉末状或结晶状,一公克即足以致命。中毒后会出现胃肠炎、脱发,也会对神经系统、心血管系统及免疫系统和肝脏功能造成破坏。中毒原理是中断体内钾的供应,使健康细胞无法生存。其毒性通常不会立即显现,中毒者通常要几个星期后才会出现各种异状。
    “这是从缪薇的遗物里找到的。”高兴苦笑着说。
    江日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缪薇回来之后没多久,我的身体就开始发生一些不适,起初只当作普通的胃病来治疗,但病情一直没什么起色,反而逐渐从胃病向别的地方扩散。可这并没有引起我的警惕。缪薇的死对我的打击是惨重的,病情也加剧起来。于是不久前我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报告出来后我惊呆了居然是慢性中毒!”高兴说着将一只简易的塑料文件袋递给江日晖,“你看看这个。”
    江日晖打开文件袋的按扣,里面是一叠医院打出来的体检报告。他翻了翻,脸色渐转阴沉。高兴没有撒谎,体检报告上果然标有慢性铊中毒的字样。他还特意注意了一下日期,是5月21号。也就是说在胥海峰死亡之前,高兴已经获知了这个结果。
    “我对于自己中毒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因为缪薇回来之后,我一直只吃她做的饭菜,几乎不到外面去吃。就算偶尔跟朋友聚一聚,人家也没有发生我这种症状呀!况且医生说这属于慢性中毒,是长期微量服用所造成的结果。我左思右想,不得不将怀疑的目标对准了缪薇。于是那天下午,我检查了缪薇的遗物……结果我发现了这支奇怪的唇膏。我将它拿去医院检验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真的是剧毒铊。”高兴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也不仅仅是声音,整个人都在晃动,吸了一半的烟头掉在了地上,“那天是5月23日,我会永远记得这个日子。我真的没有想到,我那么爱她,可她居然会干出这种事……”
    江日晖帮他从地上拣起烟头,投进那个空啤酒罐。
    “她是从哪里搞到这个的?”
    “不知道……她的交际那么广,想弄到的话应该不难。听说网上也有卖的,几百元一克。”
    “真是不可思议啊。”江日晖感叹。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她早就不爱我了,跟我在一起不过是为了钱。她最爱的是钱,592为了钱她能够做出任何事。”高兴冷笑了一下,“我曾经在晚上拉活儿的时候,好几次见她上了不同男人的车……”
    “这么说外面的一些传闻并不是捕风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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