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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石巍的胃剧烈地痉孪了一下,刚咽下的东西跟长了腿似的,重新爬上了喉咙。他情不自禁地扔下刀叉,捂住嘴巴。“我说高兴,你是成心恶心我么?”
    “其实你也是鹅……世上的每个人都是鹅。而欲望就是那双看不见的手,在你的身体里播下邪恶的种子,并且日复一日地灌溉以毒酒,从而催生出冶艳而糜烂的花朵。”高兴端起盘子,冷冷地笑,“我们每个人看上去都象这块鹅肝一样光鲜,其实灵魂早已腐烂。”
    石巍怔了几秒钟,接着从椅子上弹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他蹲在富丽堂皇的洗手间里大声呕吐,似乎要将灵魂从身体里呕将出来。
    5
    终于放晴了。久违的阳光穿过阴冷的空气,抚摸着湿漉漉的柏油路,以及那些穿梭在楼缝之间表情各异的脸。被雨水冲洗过的高楼显得有些肃杀。
    江日晖将车子停好后,拿起那束洁白的百合,592沿着倾斜的水泥道上行。一百米之外,三座圆顶欧式连体建筑掩映在绿树红花里,那是朝阳医院的贵宾楼。胥芳晴住在那里。
    事故已经过去七天了。
    在经过那个栽种着木槿和蛇目菊的圆形花坛时,背后突然有人喊他。回头一看,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腋下挟着一个皮包,正笑嘻嘻地向他走来,身上穿着交警的制服。是他的一个老朋友,叫郝风扬。
    江日晖驻足,跟他寒喧了几句。
    “来医院看人?”郝风扬打量着他怀里的花束。
    “朋友出了车祸。”
    “最近车祸很多,都是被这该死的雨给闹的……贝城是革命老区,地下广泛分布着很多人防工程、地下窖洞、地道等,情况错综复杂。一旦遇上暴雨天气就会四处塌方,而塌方必定会引起交通拥堵和事故。六一晚上冒着雨处理了两起事故,把我淋感冒了,几天都不见好,所以今天抽空来医院看看。”郝风扬悻悻地说。他说话时鼻音很重。
    “六一晚上?”
    “嗯,就在四方路和庙街。”
    “原来你参与了这两起事故啊。”江日晖感到很意外。
    “怎么?”
    “我朋友就是那晚在庙街发生事故的,姓胥。”
    “这么巧!”郝风扬怔了一下,恍然又问:“莫非你是来看胥芳晴?”
    “嗯。”
    “她怎么样了?听说胥海峰死了。”
    “胥芳晴已经抢救过来了,不过眼睛失明了。”
    “真是幸运啊。”郝风扬感慨一声,“要说那起车祸,真是惨烈。”
    那天晚上,郝风扬接到事故中心打来的电话后,立刻驾驶着摩托车驶往庙街。正常情况下从四方路到庙街只需要十分钟就够了,但是一来那条街上的照明不好,二来地上到处都是陷井,加上暴雨天气,所以他每一步走得如履薄冰,抵达事故现场时差不多耗费了平时双倍的时间。
    目击者是一对年轻情侣。他们当时也被堵在四方路上,后来看到有人开着车进了庙街,于是斗胆跟在了后面。心想只要跟在它的后面走就没事。结果在行驶了大约五分钟左右,一直在前方均速行驶的宝马车突然失去平衡,从他们眼前消失。幸好他们没有跟的太近,及时踩下了煞车,这才没有引起连环事故。下车后他们赶紧拨打手机报警。
    郝风扬走过去查看。那个大坑就像一个漏斗似地陷进地面,大约三十几米深,湍急的雨水汇成无数条细小的涓流,正源源不断地灌进去。坑底倒插着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车,经过一翻碰撞后已经扭曲变形,就象一个被踩扁的易拉罐。积水已经漫过半个车身,不见驾驶员挣扎的痕迹。想必已经没救了。就算没有摔死,也可能被水溺死。左侧地势稍高的地方躺着一个女子,看来被撞击的惯性甩出来的,也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处于昏迷还是已经死亡。
    他拿手电桶照了照宝马车的屁股,车牌号码上面是几个整齐划一的“8”。通常只有身份显赫的人士才能拥有这种待遇。592奇怪的是它身上布满了鱼网似的划痕,并且还用油漆喷着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字。
    然而此刻他顾不上研究它们,急忙打电话向事故中心汇报了情况,请求支持。
    车子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胥海峰嵌在变了形的车厢里,完全是一种水乳交融的状态。救援人员迫不得已地动用了切割机。
    坑底还发现一个标有“此处危险,请绕行”的安全警示牌,应该是被车子撞下来的。
    听完郝风扬的叙述之后,江日晖丢出了一个疑问:“既然现场设置了安全警示牌,车子怎么还会掉进沟里呢?”
    郝风扬怔了一下,之后摘下帽子搔了搔短短的头发:“会不会是因为那晚下雨,影响了胥海峰的视线?”
    “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前面的那些坑不都躲过去了吗?”
    “或许是一时大意吧,那条街的照明实在太差。”郝风扬懊恼地摇头,“现在有些人的素质真是要命。你还记得前段时间那个出租车坠坑的事故吗?事后路政部门在庙街设置了安全警示牌,同时也加强了照明管理,可是没过多久,刚换好的灯泡都被人用弹弓打碎了。”
    “简直太猖獗了,应该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
    “哪有那么容易,他们专拣管理人员下班的时候出手。防不胜防啊。”郝风扬顿了顿, “除了这方面的原因,一个人在情绪不稳的时候反应能力往往变得迟钝。”
    “你也听说了那些事?”
    “报纸上都登了好几天了,电视新闻里也有。当晚胥海峰先是被记者围剿,又有人制造了‘女子坠楼’的闹剧恶意扰乱会场,接着还被人划花了车子,众目睽睽之下受到这么多的刁难,情绪不稳是必然的。尤其是他那种爱面子的人……听说他就是为了躲避记者的围追堵截才冲进庙街的,所以难免心浮气躁。”
    “那倒也是。”江日晖微微颔首。
    “哎,你说他跟抱海大酒店的坠楼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与他无关,死者家属怎么总死咬着他不放呢?报纸里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暗示这是死者家属对胥海峰进行的报复。”郝风扬好奇地问。
    “其实这一次的事未必是死者家属做的。”江日晖摆摆手,“事发当晚的酒店监控图像显示,捣乱的是一男一女,制造‘女子坠楼’闹剧的是那个男的,划花车子的是那个女子,他们分别利用口罩和帽子遮住了容貌,显然有备而来。而根据男人的身材判断,他并不是死者家属。”
    事情发生后时君度当即报警。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跟江日晖认识。出于对胥家的关注,江日晖特意跟他打听了消息。
    “不是他干的?”郝风扬感到很意外。
    “嗯,就算他想干也没那个条件……当晚四方路的那起车祸的肇事者,就是他。”
    “你指的是那个叫高兴的男子?”
    “嗯。”江日晖笑了笑,“高兴就是那个死者家属。慈善晚会现场发生骚乱的时候,高兴刚好发生了车祸,所以他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
    “这样啊。既然不是他,又有谁会有这么做的动机呢?”
    “不知道,”江日晖茫然地摇头,592“也许诚如胥海峰澄清的那样,是商业竞争对手对他进行的恶意攻歼吧。听说巨鲨集团的股价这段时间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了很大的波动。如果说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那么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真是太卑鄙了。”
    “有些人在利益和贪婪的驱使之下,什么都干得出来。”
    两个人相对苦笑了一下。
    “对了,那个镙丝刀杀手怎么样了?好久没有动静。”郝风扬打开另一个话题。
    一提起这个,江日晖的胃马上隐隐作疼。“还是没有头绪。凶手太狡猾了,每次作案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几个月来他突然没了动静,更是让人紧张。真担心他就此销声匿迹、逍遥法外。”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慢慢来吧!”郝风扬捶了捶他的肩,“我预感他还会出现的。那些连环杀手也跟明星一样有着变态的表现欲,喜欢在你快要忘记他时,冷不丁跳出来秀一下,以提醒他的存在。”
    “唉,那样的话就更糟了!”江日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6
    两人分开之后,江日晖来到了贵宾楼。
    花团锦簇的地毯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两侧并列着一个个静谥的房间。空气中没有难闻的来苏水味儿,而是弥漫着花卉的清香。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音乐,溪水一般潺潺流动。这哪里象医院啊,江日晖每次来都会感慨一番。
    推开走廊尽头的那扇樱桃色的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绘有百鸟朝凤的屏风。绕过去就是客厅。茶几上鲜花吐蕊,实木地板光可鉴人。阳光穿过落地长窗和蕾丝窗帘洒进来,使得房间里光线充足。
    再走几步就是布置温馨的睡房,若不是床头的那些复杂的医疗仪器,简直会以为这里就是宾馆的房间。
    位于朝阳医院西区的贵宾楼,是专门针对高端人群设计的。酒店大堂式的一楼大厅,装修以粉色为基调,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氛围。采光与节能兼备的玻璃穹顶,常年恒温的中央空调,色彩瑰丽的花贲园艺,设计得就像五星级宾馆。住院病人基本上都是一些有钱人,当然也成为部分特权人士挥霍公款的另一种乐园。
    胥芳晴的病房住在最顶层,环境无疑更好。这是时君度的安排,说是为了把外界的干扰降到最低。
    江日晖进来的时候,胥芳晴正半躺在床上发呆。旁边有一个身着粉色制服的护士,坐在医疗仪器前面操作着什么。时君度不在。风雨飘摇的胥家现在全靠他一个人在支撑,忙是一定的。
    听到脚步声,胥芳晴缓缓转过脸来。“日晖?”
    裹在白色被子里的她就像一只虚弱的猫咪,短短几天她已经瘦了一大圈。出于手术的原因,长发已被剪掉,取而代之的是密密匝匝的纱布。好在没有毁容。
    “咦,你怎么知道!”江日晖故意语调轻松地说。
    “瞎子的耳朵都特别灵。”胥芳晴自嘲,“你走路的时候,重心总是在左脚上,所以很好分辩。”
    “你真厉害,我一年半以前右脚受过伤。”
    “怪不得。”
    “说起来真是丢人,592那一晚我无意中发现一个人很像网上的通缉犯,所以就悄悄地跟踪了上去。没想到不小心踩到一个没有盖的窖井,摔得七荤八素。右脚差点跛了!”
    “没想到你也有这么糗的时候。”
    “可不是。”
    胥芳晴突然吸了吸鼻子,“你又带来了百合花?”
    “什么都瞒不了你啊。”江日晖将手里的花束递过去。
    “真香。”胥芳晴将脸埋进花丛深嗅了一下,强打精神说。
    江日晖一阵心酸。她现在只能依靠嗅觉和听觉来感知这个世界了。医生说进行角膜移植是她可能复明的唯一途径,只是贝城眼库的眼角膜库存一直都是入不敷出。时君度跟别的城市联络过,结果也不甚乐观。截至目前为止,各个城市的情况都与贝城差不多,眼角膜捐献的数量,远远赶不上需要进行角膜移植的眼疾患者数量,绝大多数病人都需要经历漫长的等待过程。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有的患者甚至因为无法及时接受手术治疗而永久性失明。所以江日晖忧心如焚。
    但不管怎么说,她能够活下来已很幸运。
    已是事故发生后的第七天,胥芳晴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身体上的问题虽然解决了,心理上的伤害却是一辈子都无法消弥的。她的强颜欢笑只是善解人意的一种伪装。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为别人着想的她,真正拥有一颗水晶般纯洁、慈悲的心灵啊。江日晖越来越发现胥芳晴的弥足珍贵。
    胥芳晴的肩膀突然震动起来。先是轻微的,只是肩膀,未几便扩散到了全身,而且震动逐渐加剧。“都怪我,那天晚上对爸爸说了一些令他伤心的话,所以他才没有集中精神看前面的路。”令人心碎的呜咽从花束里传递了出来。
    江日晖的心不禁揪成一团。他犹豫着走上前去,把手掌放在她的单薄的肩上,轻声安慰:“芳晴,别自责了,让他失神的不是你,而是那些捣乱的人。相信我,警方一定会把他们绳之以法的。”
    “路政部门也有责任,”像是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释放的缺口一样,胥芳晴悲愤地揪着床单,发出痛苦的呐喊,“如果他们对庙街的路况及时处理,爸爸也不会死。”
    “老实说他们已经尽力了。路灯前两天刚刚换过,只是又被人打碎。那些人的动作太快了,简直防不胜防。”
    “那安全警示牌呢,他们怎么没有及时在那里设置安全警示牌?”
    江日晖怔了一下,“事故现场有安全警示牌啊,是你们没有注意。”
    “不会的,”胥芳晴直起身来,抓住江日晖覆在肩上的手,“那里根本就没有警示牌!我们是走到跟前时才发现了那个大坑的,但采取行动已经晚了!就这样眼睁睁地掉了下去……”她激动地颤抖着,仿佛再度回到那可怖的一幕。
    “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当然确定。爸爸也许会有精力不集中的时候,但我却是因为害怕而一直紧紧盯着前面的。”
    “那就奇怪了,据说处理现场时,那个警示牌就在坑底。”江日晖疑惑地皱眉。
    “反正我没看见。”胥芳晴语气坚定地说。
    “会不会是被风刮倒了?”592江日晖提出推测,但马上觉得这个推测很难成立。据他所知,安全警示牌在设计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这方面的因素,所以铸有坚固的三角支架。按道理说,普通的风雨天气应该不会对它造成影响。除非……
    江日晖的心脏蓦地漏掉了两拍。一个可怕的想法令他的汗毛倒竖起来。
    第十三章 地狱之路
    那种异样的感觉再次攫紧了他的心脏。就象赶夜路的时候,四面漆黑一团,万籁无声,你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突然一只黑猫从你面前奔了过去,尾巴蹿过你的小腿,就像一只冰冷的手抚摸了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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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楼的那个窗户拉着窗帘,抗拒着外面的一切,包括带着霉味的阳光。窗帘上的紫色郁金香在这个不属于它的季节里,阴郁地舒展着花瓣,无人理睬,兀自茂盛。
    霞光里小区28栋402室,是高兴现在的住址。江日晖抬起手看看表,已近中午,参照石巍的作息表,这个时候的他应该已经起床了吧。
    他整了整衣服,迈进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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