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沧笙仍旧坐在天元仙尊的位置上,见花不语到了也仅仅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又半撑着额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而大殿的中央,跪着一个人,正是之前在雨夜里披着蓑衣的男人。
男人的手筋脚筋被挑断,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身上的血迹结成了痂,被捆在那里,仅仅只有脖子能动。
“人到了。”
花不语一到,就被迫和白鸽子分开,折花不在,师门的所有人,除了季沧笙,一个都不在。
一位看着对地上那人问道:“这人,你可认识。”
被捆着的人点点头。
“那他可是神农氏的后裔?”
花不语心中一惊,连呼吸都停滞了。
地上那人身体一僵,缓缓地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你点头又摇头做什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那人依旧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的声带被割损,梅花镖带着季沧笙的功力,已经碎得不能再碎了。
“我说过了吧。”季沧笙依旧昏昏欲睡的模样,“这孩子确实出现在了附近,但确实不是神农氏的后裔。”
地上的人顿了顿,点了点头。
“唉……”那长老实在无法反驳,只得叹了口气。
“那神农氏的人呢?一个都没留?”
“没有,全死了。”季沧笙对着花不语扬了扬下巴,“你把衣服脱了。”
花不语不言,默默地解开衣带,贯穿胸前后背狰狞的疤翻在那里,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这路过的乞丐小儿都不放过,神农氏的人,还会留吗?”
花不语缓缓地,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深吸一口气。
“衣服穿上,过来。”
“即便如此,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连一捧血都没有带回来,那可是神农一族的血脉啊!你怎么就,你怎么就……”一个小门派的掌门跳了出来,指着季沧笙骂到,“暴殄天物!”
花不语系衣带的手僵住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暴殄天物?
他把神农氏的后裔当什么了!
“是啊,即便你是仙尊,这么大一群人,你说死了他们就死了?”
“死了也罢了,仙尊,还希望您能告诉我们他们安息何方,给大家一个交代啊!”
这些话比那时候季沧笙刺进自己心脏的剑更要扎得花不语痛,而他竟然连一点悲伤和愤怒都不能表现出来!
隐忍,不语!
“袁长老。”
季沧笙的声音响起。
他依旧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语气却一反常态,低沉、压抑,充满了压迫感,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暴殄天物?”季沧笙轻笑一声,从位置上站起,顿时,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作响,“你当神农氏的后裔是什么?物品?还是药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姓袁的掌门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钟长老的意思是,我说了谎?”
“这当然……不可能了,是吧……”
“至于柳长老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季沧笙接着道,“逝者如斯,我已将他们葬于黄土之下,你们问我埋葬之地,是想要将他们挖出来确认一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么?”
季沧笙句句逼问,吓得这几位是冷汗直冒,连连道歉。
“算了,死者为大,诸位长老还是别说了罢。”有人出来和稀泥,道,“不过天元仙尊,这孩子出现在附近,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是神农氏的后裔呢?”
花不语听到这话,难以抑制地,连脖子都有些僵硬。
“呵呵,田长老,是您老了还是我老了?”季沧笙笑到,“神农一族末裔,即便血统不正,自愈力也异于常人。”
“看到他胸前这道疤了吗?”
“这……”
“神农氏一族的血脉,连尸体都不会有疤痕,怎么,你难道还要再割开我徒儿的胸膛,看看会不会当场愈合吗?”
“自是……不行的。”
季沧笙将走到自己面前的花不语抱起来,坐在自己环椅一角,手中的折扇缓慢地扇着风,如同所有人印象中的季沧笙一样,不成体统。
徒弟怎么能坐在师父怀里,有伤风化!
花不语也有些紧张,小小的脊梁骨打得笔直,绸扇扇出来的风里带着浅浅的桂花香,都要把他熏入味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季沧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些许的疲惫,仿佛话说一半就要睡着似的。
大殿之外的天空又晴了,月朗星稀,夏末的风带着一丝清爽,什么乌云滚雷,都没存在过。
众人知道季沧笙这是铁了心要庇护神农氏后裔,不过他们修得正仙,也不需要那些血脉,只不过有些惋惜,这最后的上古血统,终究还是泯灭在了尘世里。
“不过……”季沧笙一开口,莫名的,所有人都有些紧张。他明明是个少年,却有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臣服的气魄,“这次神农一族的灭亡,确实是我的失职。我到的太迟,没有阻止这魔头为虎作伥,本尊愿自罚三个月禁闭,散了吧。”
“仙尊!”天元门的子虚上仙出声阻止到,“不可啊尊上,如果不是你提前去,等所有人去的时候,恐怕连这孩童也无法留下,这并……”
“子虚上仙。”季沧笙笑了笑,“这……也算是对我失职的惩罚,如果不这样,我的良心会不安的。”
“神农氏自古与天元门交好,这次前来寻求庇护,我却没能救下一个人……”季沧笙那点笑容变成了苦笑,整个大殿都沉默了。
失职?
在他们还在讨论此去的危险的时候,季沧笙已经毫不犹豫地先行过去了,他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却要面对这么多人的死在自己面前的无助,他挑起的可是整个上仙界的信誉,而现在他却把所有的过失都归结在了自己身上。
众人渐渐有些明白,为什么季沧笙会继承天元仙尊之位了,换做任何一个人,说不定都会推卸责任,只有他,惩罚自己。
“仙尊请节哀……”
“仙尊请节哀……”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站在季沧笙这边,不再追究神农氏后裔尸身的下落,毕竟这么负责的一个人,怎么会让他们暴尸荒野呢?
他可是得到了天元门继承的人,怀疑他,不就是怀疑这继承吗!
季沧笙一手抱起花不语就离开了,众人也理解了他为什么会收下这个小乞丐为徒,他在背负,在真正地去履行一个天元仙尊所该背负的品行。
那些曾经怀疑他的人,也逐渐对这个还有些稚嫩的孩子敬佩起来。
不亏是天元门法则所选之人啊!
门外,四个天元仙尊座下弟子正在恭候。
季沧笙走得很快,风吹起他的衣角,月光下,那双眼睛里带上了隐忍已久的愤怒。
“玄甲门,开佑门,无根门,赤火门。”季沧笙沉声对自己的徒弟吐出几个名字,“下去彻查,就算门派与此事无关,袁立,柳三问,田藏,这三人最好早点清理了,心术不正。”
“是,师尊!”四人抱手,齐声应到,消失在了夜色中。
花不语终于想通为什么之前那几人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原来私底下,季沧笙竟然早就开始清理上仙界心术不正之人了?
而且,仅仅刚才争执的片刻,就能看出来哪些门派有问题,季沧笙……还真是不简单啊!
花不语坐在季沧笙的手臂上沉思着什么,季沧笙却以为他是被吓着了,转而对他哄到:“抓紧我,我送你回去。”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现在的花不语必须让自己像个小孩子,不然季沧笙一根手指就能搞死自己,那里来日后的拯救苍生。
不过,季沧笙似乎十分照顾自己地放慢了飞行的速度,稳稳地落在弟子房门口,落下结界,才道:“关于那个……”
季沧笙似乎纠结了一下措辞,半天没想出下文,最后才道:“就是差点杀了你的人。”
花不语看向季沧笙,月光下,这个人一袭白衣,显得是那么品行高洁、脱然尘世。恍惚间,花不语甚至记不起前世的季沧笙是什么模样。
“你现在是练气五层,既然做了修者,我就不把你当成小孩了。”
季沧笙的心情似乎很好,嘴角有一丝不可查的上扬。
“何况普通人这时候,可没你这个天赋。”
花不语心中咯噔一声,直呼糟糕,季沧笙该不会发现自己不对劲了吧?
“所以,那个人的惩罚,由你来定。”
花不语:“……”
“我会在这几日处理好其他事情之后,让你亲自去给他定罪。”
季沧笙收起情绪,又变成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你拥有一切处罚他的权力。”
“这三天时间,你好生休养,也好好思量。”
“我相信你这个年纪能有如此功力,应该不会没有把量。”
花不语愣了愣,低头抱拳,一板一眼道:“弟子知了。”
“进去休息吧。”季沧笙撤了结界,消失在了夜色里。
花不语看着那澄澈的星海,攥紧了拳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