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顷刻被磨掉层皮,景辛昂首望着戚慎,他有感应,睁开沉重眼皮冲她一笑,却一头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戚慎!”
景辛惊慌搂住他:“发生了什么,为何你身边没有护卫?”
自关口驶出,项焉留下一批禁卫护送他,但皆被陆扶疾的人刺杀。最后一名禁卫也死在途中,他已昏昏欲睡,也许是流了太多血,快要失去意识。
戚慎望着景辛,扯出安慰:“我无事,快走。”
景辛搀扶戚慎,发现他根本站不起来,脚下浸出一个个血脚印。她脸色一变,搀扶不动,无法将他扶上马背,而他这匹马是禁卫的,也许是想去寻找主人,长嘶一声往回跑去。马这一长嘶也引得她那匹马原地狂跳,朝戚慎的马追去。
景辛一急,再追已经来不及,只拼命抢下了箭囊。
戚慎摇摇欲坠,在倒下前她飞快冲回他身旁,他栽在了她怀里。他太沉,她险些没站稳。
“我背你。”
她将箭囊挂在戚慎背上,背过身把他手臂搁在自己脖颈。
戚慎失笑,语气有些虚软:“你怎背得动我。”
“别说话。”
景辛背动了他,但每走一步都艰难缓慢。她瞥了眼旁边的树林,一步一步艰难往林中走。
他闻到她身上传出的幽兰香,随着她体温越来越馥郁,他便知道她已经体力不支了。
可她硬是咬牙将他背进了树林,脚下被土坳绊倒,她狠狠跪下去,手臂强撑在地,没有让他跌倒受伤。
她扶他靠在树下喘着气,白皙的脸颊挂满汗珠。
戚慎望着她,满眼只有她。
“我把保护我的士兵支开了,他们会回来寻我,在此等……”
“别说话。”戚慎屏息,“有人来了。”
景辛果真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她有些紧张,戚慎眸色一沉:“你先走,往树林深处走。”
“为何,是陆军?”
草丛上都是他流下的血迹,外面的道路也是,他眯起眼眸望着这些猩红,知道根本逃不掉。
景辛看懂他的紧张:“我不走,我会射箭。”她拿起戚慎背上的箭囊与弓,“这次总该换我保护你了。”
戚慎喘息急喝,但她已经起身往外走去。
他无法出声大喊她回来,更无法挪动身体。
他的腿伤恐已深入骨髓。
景辛蹲在一棵树下,回眸朝他比手势,圈出一个圆,竖起三根手指。她娇媚冲他抛了个媚眼,他记得她说这叫wink,专对喜欢的人放电用的。
可是何为放电她又没有告诉过他。
远处有三人策马追来,已经留意到一路留下的血迹,在注意四周树林。
景辛心跳得很快,深呼吸想调整这份紧张,她知道越急越会暴露自己,她身上有香。
三人策马离得近了,她拉起弓箭,却是第一次真正面对敌人,双手都在颤抖。
她眯起眼眸,瞄准为首的人,算准距离稳稳放箭,那人被刺中眉心倒下马背。
迅速拉弓再放箭,但第二箭已经无法射中,敌人已被惊动,且朝着她的方向放出数箭。
景辛靠着大树喘息,回眸望着戚慎,他双眸通红,薄唇里在说让她跑。
她露出一个微笑想安慰他,可是笑着笑着便流下了眼泪。
她不想死,不想戚慎死,不想甜宝成为孤儿。
猛地回头,她瞄准入林的那人,这一箭刺中敌人腹部,但敌人没有咽气,已知她的方向。另一人弃马冲入林中,景辛起身跑到了大道上。
利箭自她身侧划过,在她回头时敌人已经追来,撞上她视线神色微变,顷刻喊:“勿伤此人,陆公有交代。”
箭停了,但一人朝她过来,一人朝林间顺着血迹寻觅。
景辛倏然瞄准林间那人,眼前的人再制止已不及,回眸见同伴被击中,恼羞拔剑冲她走来。
景辛躲闪之下望见身后赶来的项焉,眼前的人被项焉的箭一击而中,就倒在了她脚步。
她冲入林中,见那中箭的人没死透又补了一箭。
戚慎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景辛扑过去抱他:“别睡,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睡过去,但是你答应我别睡好吗?”
他苍白着一张脸说好。
景辛滑出眼泪,他说别哭,想抬手帮她擦泪却已经没有力气。
他说:“对不起,又让你杀人了,我以后不会让你再碰这些。”
“我杀的是坏人,没关系。而且你看我都能保护你了。”她扬起笑,却不知这笑比哭还难看。
他说:“我错了。”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摇头说他没有错。
“我有错,我轻敌,我没有护住那些稚子,我往日沉溺在一己私欲里,不顾天下苍生。”
他逐渐没有力气。
景辛捧着他脸颊:“别说了,你没事的,你是失血过多,你不会有事的!”
“我想戚容嘉,想听他唤我一声父王。”
“会的,孩子会叫你父王,还会让你教他治国。”
他艰难一笑,但已经再支撑不住,阖上了沉重眼皮。
第84章
戚慎昏睡了一整日。
岑豫县中的阮宅内, 景辛正听项焉来报施良胥追击陆军的战报,听到身后戚慎的咳声, 欣喜跑回床前。
戚慎睁眼望着她,见她浑身上下无伤才略松口气。
景辛连忙问他有哪里不舒服,吩咐成福拿药, 喂到戚慎唇边。
他只是膝盖的伤口还疼,喝完药后问起项焉战况。
“相邦与季殷已将陆扶疾设伏围击在燕州,陆扶疾欲走水路回国, 我军知道他的方向,部署周全,王上放心。前日驼峰之战,陆扶疾的援军是自豫河赶来, 不出意外该是都兰国的军队, 属下会着人查清,王上安心养伤便可。”
戚慎问:“我军伤亡多少,那些稚子如何?”
项焉一一禀报, 呈上一面破裂的铜镜。
戚慎接过那铜镜, 朝景辛苦笑了声:“镜子坏了。”
景辛已经听到成福说起他最近在河边捡到一面氧化的铜镜, 想悄悄打磨给她, 项焉说他在战场为了捡这块铜镜受尽陆军欺凌。
她又红了眼眶,接过:“没坏,回宫后我能把它变废为宝。”
铜镜上有一利剑的长长穿孔,她都能想象他当时受伤的惨状。想扑进戚慎怀中紧紧抱他,又怕碰到他胸前的伤口, 她紧紧扣住了他五指。
项焉与成福都已退下,戚慎冲她笑。
他脸色惨白,有种病态的俊美。
景辛俯身狠狠亲他嘴唇:“下次不许再因为这身外之物伤害自己了,我宁愿不要惊喜不要礼物,我只要你平安。”
戚慎笑起:“我们是飞回来的么?”
景辛有些诧异。
“我昏过去后,是你带着我飞回来的?仙女不都是会飞的。”
她破涕为笑:“被缚凡间,飞不了啦。”她说起是项焉带兵赶来救了他们,项焉也受了不少伤。
景辛心疼地望着戚慎被绑带紧缠住的膝盖:“你恐怕要坐几日轮椅。”
“无事。”只要能再见到她与孩子,他一切都受得。
景辛虽无受伤,但那日拉弓时用尽了力气,手心都已磨破。
戚慎望着她手心,一点一点抚过那些伤口:“我以后不会再让你涉险。”
…
七日后,战场捷报传回,梁军烧毁敌军粮草,陆国援军无法靠近,主帅被困幽谷,插翅难逃。
山谷中风声猎猎,尘埃被激战卷入空中,血腥之气也经久不散。
在梁军围困这座山谷整整七日后,陆军粮草断尽,无法攻破重围,援军也尽数在途中就被歼灭,七万兵马只剩八千,整个陆军军营死气沉沉,谁都知道这梦破了。
他们败矣。
子夜,天空一道星辰滑下,降落至无底的黑暗里。
陆扶疾端坐在皑皑草堆前,他身后是熊熊大火,火光里依稀可见陆军的尸体。
这是因为粮草断尽只得吃林中野味而染上重疾死去的士兵们,军医说尸体得烧毁,否则难保全军染上疟疾。
他闻着空气里的焦灼,听着耳边越来越逼近的厮杀声,梁军战鼓喧阗,回荡着整个山谷。
他忽然很想再去汴都王宫瞧一瞧,看看龙椅,登上紫微楼,看看浩渺星空与锦绣山河。
听闻紫微楼是整个大梁最高的楼,自古天子最爱登高远眺万里山河,他幼年时听父王说起,父王道,你不一样,你将来是能做苍生之主的人。可惜他没有完成这个夙愿,他失败了。
厮杀声终于逼近,兵戈碰响,护驾的陆军悉数挡在他身前,裴师也一身带血冲到他身前跪下。
“君上,臣等护送你杀出去,只要出去就能走豫河回国,水路我们最熟!”
陆扶疾苦笑一声:“迟了。”
裴师中了戚慎一剑,硬是强撑着一路护他,此刻只吊着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