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派人暗中监视冷缃绮许久,昨日收到密报,说……定王今夜来此与冷缃绮密会,我赶来一探究竟,未曾想遇见了你,并非我有意为之。”
见我许久不说话,他或许觉得尴尬,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可久留,叫人看见我们在一块儿,又不知生出多少闲话。”
我冷哼一声,城宥见我不悦,忙轻声劝慰我道:“清者自清,你不必往心里去。我们该走了,一会儿冷缃绮的人再追出来怕是难以敌过。你在广陵可还有什么朋友?我且将你送去。”
我摇摇头,城宥垂下了眼睛,声音中有那么一丝不甘:“或者,我先送你回定王府……”
“我不去!”我猛地打断他,或许是太过激动,竟把他吓得愣了一愣。
我尽量稳住狂躁的心绪,硬着语气道:“从今往后,我是我,他是他,我不再是什么定王妃了。”
城宥或许是想安抚我,声音放轻柔了一些:“好……那你……只是我连夜便要赶回长安,如今的情形,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
“如今的情形?”
我悄悄拭了拭眼泪,想起这一路荒诞的经历,又想起冷缃绮说的话,如今的广陵城里,怕是传遍了我和当今皇上不清不楚的风言风语,我全心信任的人从来不能真正信任我,我自认为的挚友转手就将我出卖,我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再在这座城里生活呢?
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我突然拽紧了他,咬紧了唇,几乎是从牙缝中一字一字挤出这句话:
“我跟你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城宥怔了一下,我拽着他站起来,艰难又决绝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反正我在这广陵城也呆不下去了,我怕什么,走吧。”
城宥趁着夜色骑马带我出了广陵城,路上鲜少再有行人,可但凡有人朝我们看过来,我都感觉他们在对我指指点点。早有船一早在广陵城外接应,或许我仍有私心,我只字未向城宥提起哥哥与冷缃绮的密谋。又或许我还从心底里还愿意信他能醒悟。我向窗外望去,晨光熹微,水天茫茫,星星若隐若现倒印在湖面,我是那么渺小,像极了纵横间的一枚棋子。
一滴泪砸在手背上,似有千斤重,叫我浑身战栗起来。
我为什么会这么狼狈?明明满身伤痕,却成了过街老鼠,都不敢捱到天亮便匆匆出逃?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只因为我真心爱过吗?
我赌气回长安,原本不抱任何期待,却不想一下轿便看见了若初,原来她得了我回长安的消息,早早在宫门等候。我怔了好一会儿才敢相信那是她,我几乎是飞奔向她,紧紧抱住她痛哭失声,引得宫人纷纷侧目。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为何会如此失态,可我真的委屈,这种隐忍的委屈只有在看到她时才敢痛痛快快倾泻出来。若初也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陪着我一起掉眼泪。我哭到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无意间瞥到她身后一排宫女惶恐地盯着我,这才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身份不比从前,也不顾自己还肿着双眼,慌忙给她行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若初扶起我,用帕子细细拭干我脸上挂着的泪珠,声音一如从前温柔:“什么皇后不皇后的,你跟我哪用得着那些,一路走来累了吧,走,上我那去,我可是专门备了好吃的等着你。”
若初仍住在从前的存玥宫,外观没有变化,连匾额都还是从前那一块,内里的布置却大变样,华美精致,大有当年繁漪宫的气派。特别是正殿里的四面椒墙,我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见我抚墙连连惊叹,若初似笑非笑道:
“不过一个精致的囚笼一般,做样子给别人看的。金碧辉煌,正好遮掩里面的暗无天日。”
我听她这么说,触电一般把手缩了回来。若初携我在榻上坐下,细细打量着我,叹口气道:“真的是很久未见了,我竟想不起上次见你时你是什么模样。我听说你随定王回广陵去了,我本想寄信去,可广陵城那么大,你们又过着隐居的生活,我连悬玲的消息都失去了,茫茫人海,实在不知该寄书哪里。我本以为此生无缘再见,却不想你竟进宫来了,着实叫我无比惊喜。只是我怎么看你清瘦了许多?精神也不好,是最近过得不好么?”
我经她这一问,差点又要掉眼泪,“我的确过得不好。”
若初惊得“啊”了一声,目光慢慢移到我右脸上,急问道:“怎么突然……他待你不好么?”
我叹息道:“也不是……说来话长,但我绝不会再做什么定王妃就是了。”
若初忙牵过我的手道:“罢了罢了,不管怎么说,先在这里住下,其他的慢慢从长计议。只要不是他苛待你就好,过日子哪有不磕碰的,说开了就好了。”
我见若初误会,急忙解释道:“不是我和他吵架,是……是他跟缃绮……”
若初急急追问道:“他跟缃绮?冷缃绮?!”
“嗯,”我反问她道:“你知道缃绮的事吗?”
若初摇摇头,“很少很少,现在也没人跟我说起外面的事了。缃绮出嫁时,我也没能来得及去送她,后来也给她写了几封信,都石沉大海,不知是送不出去,还是她不肯回复。她性子是个不安分的,想来就算去了西綦,肯定也颇叫炑橪小王爷头疼。”
“岂止是头疼,她实在……实在……”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若初冷缃绮和哥哥的密谋,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听说这宫里来了贵客,皇后娘娘也不告诉咱们一声,怠慢了客人,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若初闻声脸色一变,我循声往外望去,一个花枝招展的美人带着两排侍女一摇三晃走了进来,我看她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不等若初开口,她先一步冲过来,指尖几乎要戳到我鼻子上来:“我认识你!我以前在宫里见过你,你是不是以前在存玥宫伺候的那个小宫女?”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也想了起来,张静啊,一心想嫁给城宥的那个母老虎,一想到她下巴都隐隐作痛起来,看来她总算心想事成了。
张静眯起眼睛打量着我,也不管若初,兀自一屁股坐到了正中。
“我听说,你可是这宫里出了名的金凤凰,攀上了定王,现在也是皇亲国戚了。”
我笑了笑,啜了一口茶,“彼此彼此。”
张静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语气一如既往的尖酸:“听说定王府开在广陵城,你是定王妃,不在广陵好好待着,跑来宫里做什么?”
我刚要回答,一直被熟视无睹的若初冷冷开口道:“是本宫宣了定王妃进宫陪侍,恭妃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张静显然没想到若初会开口,张着嘴看了看若初,面上有些不自然。
“我怎么敢,只是这存玥宫冷清久了,一时来了人,不习惯而已。”
“习不习惯,用不着你操心。”
张静自讨没趣,喝了口茶,余光瞥到我右脸,立刻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尖叫起来,“哎呀,这么长一道疤?!都破相了呀,该不会是定王殿下打得吧?定王妃,你这是进宫避难来了?”
我愣了一下,指尖不自觉触了触右脸的疤痕。若初应声站起来,紧张地将目光投向我,声音里多了愤怒:“张静,人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见若初如此反应,张静像占到什么便宜一样,脸上得意之色尽显,“好,仰承皇后娘娘慈谕,我就先回去了,回头再来探望贵客。”
说完便由那两排侍女搀着晃晃悠悠出了门。我见若初气得脸色铁青,赶忙悄悄握紧她的手,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恃宠而骄啊。”
若初神色不无厌烦,“什么恃宠而骄,简直是神经。宫里这么多人,人人都能安分守己,只有她天天颠三倒四不着四六的。”
我倏地睁大眼睛,故作不经意地问道:“皇上他……有几宫嫔妃呀?”
“四妃三嫔,加我八个人吧。”
“这么多?”我吃了一惊,心里一下有些酸酸的。
若初解释道:“这些人的父兄都曾随皇上在燕郡征战,算是功勋之后,封妃也是一种恩赏。”
我迟疑道:“那你……”
若初笑了笑,“我没什么,他就我一个,或是有十个百个,于我而言,无非是人多人少的区别。我自小跟他一起长大,就把他当亲人一样,他也是,我没法真的把他当丈夫,他也不会把我当妻子。和离损伤皇家颜面,不过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干耗着罢了。每次他来我这里,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不像来见皇后,倒像是来拜见皇太后。算了算了,不说这些,除了张静,这宫里的其他人都好相与,人多热闹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若初说这些话时很平静,未带分毫情绪,想来也是习惯了。
“你没事吧?”若初见我沉思,很小心地偷偷瞥了一眼我右脸的疤痕,原来她一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有问起。
“没……没事。”我赶紧回过神来,聊起了别的话题。
我们一直聊到很晚,最后干脆挨着睡在了一起。我一再对若初轻描淡写说不在意张静的话,可等到半夜若初熟睡,我还是没能忍住偷偷起身,拿起镜子一照,右脸果真结了一条约两寸长的疤,醒目又狰狞。我的心情一下沉到谷底,披起衣服,悄悄走出了存玥宫。
红墙黑瓦,寒霜冷月,这宫里还是如从前一般寂寞。寂寞也好,寂寞反倒自在。我很自然地走到了从前最常去的地方,那里一点没变,仍是破败荒芜的景象,旧楼旧月,还好幸好。我驾轻就熟爬到阁楼上去,惊讶地发现那扇天窗竟开着,淡淡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抹四四方方的光影。
我迎着光朝上望去,有一只手朝我伸来,右手腕处的齿痕清晰可见。
我一下怔在原地,良久才将颤抖的手递过去,就像很久之前一样借他的力量爬上屋顶。我默然坐在他身侧,他也没有问我什么,我们并排坐着,圆月升至中天,太极宫的琉璃瓦闪烁着银光,宫城仍是只有一半灯火。这些似曾相识的景物让我悲从中来,我再也忍不住,轻声掩面抽泣起来。
“如果一切能重来,你后不后悔遇见我?”
我抬起泪眼望向他,他也回望我,眼中有细碎的月光在闪烁。
“其实我后悔过,后悔相遇太晚,后悔辜负了相遇,后悔没能紧紧抓牢你,让你白白受了许多委屈。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再一次在这里相遇,我会对你说什么?”
他顿了顿,几度欲言又止,终究艰难地说道:“其实我想好了一个答案,只是我不知道现在说出来算不算太晚。”
我怔怔看着他,一颗心越跳越快,有些期待,又不敢期待。
“是什么?”
他猛然转头看定我,“冰儿,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我的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
我在存玥宫住了五天,城宥便一连来存玥宫用了五天晚膳。他这样明显,如何能瞒过若初?其实我也不打算瞒着,不过我还没想好怎么说,若初先对城宥开了口,叫他下次把我领到太极宫去用晚膳。本来是开玩笑的一句话,未曾想次日天色将将暗,城宥身边的心腹太监小吴印居然真的来召我去太极宫,这下好了,我真被若初赶出门外了。
城宥还没回来,我百无聊赖地四处转悠,见桌上垒着小山一样高的一摞奏折,随手拿了一本翻看起来。奏折本身写得十分晦涩,又因为有许多不认识的字,我看得半懂不懂,顿时失了兴趣,余光瞥见那摞厚厚的奏折里有一本是倒扣着的,我好奇抽出来看,刚翻一页,冷不防被一个人抽走,我回身看他,他却指了指墙上:
“看,小老虎。”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是他用手影比了一只小老虎,蹦蹦跳跳的,“嗷呜”一口咬到了我的脸。
我下意识一躲,小老虎变成了小蝴蝶,绕着我飞了一圈。
“还有小兔子。”
“小鹿,啾啾啾”
“大螃蟹,横着走。”
我被他逗笑了。
“大螃蟹来咬你了。”
墙上的螃蟹张开钳子朝我扑过来,一口钳住了我的手腕。我一下感觉手腕上多了一个东西,垂眸一看,是一只金镯子,足有小指宽。我衣服图样素净,钗环也简单,这样耀眼的金镯子显然与我格格不入,我讶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送我这样的礼物。
城宥握紧我的手腕,柔声道:“白玉衬你,可是易碎,这回换个金的,怎么摔都不会摔断了。”
我恍然大悟,心中顿时涌过一股暖流。
用过晚膳,城宥打了个呵欠,望着案上垒起的小山皱起了眉头:
“冰儿,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今晚得把这些都看了。”
我轻声问:“我陪你吧?”
“不用,很快就好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只好作罢,“好吧,那你别看太晚了。”
城宥含笑点点头,一直目送我出门,这才埋首于奏折中。
我泡完澡,喝完茶,吃完宵夜,看完月亮,磨磨蹭蹭快两个时辰,太极宫的烛火仍不灭。我终于忍不住又折回太极宫去找他,他早伏在案上睡着了,手中却仍握着朱笔。我轻轻叹了口气,给他盖上了毯子,无意间抬眼看到他眉眼,眼下竟有了道道细纹,想来每天都是这样硬熬着过的。我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伸手去抚他的脸,还没碰到他,突然被他一把握住,我吓了一跳,嗔他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城宥顺势把我的手贴到了他脸上,弯了弯嘴角,浅浅的酒窝现了出来,“我以为你回去了呢,若初睡得早,你这么晚再去叫门,她怕是不要你了。”
“那我就不回去了。”
话说完了我才猛觉失言,脸“蹭”一下烧得通红,慌忙把头垂下去。
“我……”我支支吾吾绞着手指,红着脸急急解释道:“我只是想再来看看你……”
城宥没有说话,我疑惑地悄悄抬眼一瞧,他正用手支着头看着我,一双眼眸里净是玩味的笑意。我脸上的红云一下烧到了脑后根,又是害羞,又是气恼,伸手去捶他,却被他就势拉进了怀抱中,我还没来得及挣扎,他的吻早已落了下来,迅疾而凶猛,霸道而热烈,势如破竹,攻城掠地。我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紧张地揪着他的衣服,大睁着双眼,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被他拢在手心,手足无措地任他施为。城宥皱了皱眉,似有不满地轻咬了一下我的唇,轻声命令道:“回应我。”
我慌乱地点点头,一时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笨拙地学着他的样子回吻他。
城宥得到了满足,眉眼之间更添温柔,眼中的情动一丝丝汇成了海。我的回应像是火种点燃了他,慢慢地,他的唇开始变得滚烫,被我环抱着的身体也变得火热,借着旖旎的烛光,我看到他的眼睛亮亮的,将我的衣服拨开一些,像小狼一样俯身一寸一寸轻轻亲吻噬咬着我的脖颈和肩膀,双手不自觉开始在我腰间游走。我慢慢被他灼热的气息包围,不由自主抱他更紧,就好像嗅着一支玫瑰香一样,不由自主沉湎其中,越陷越深。我紧紧抱着他,指甲慢慢地嵌进了他的背,或许是感受到了疼痛,他突然抬起头,竭力压抑着眼中翻覆涌动的灼热,哑着声音问我:“……可以吗?”
我懵懵懂懂轻轻“嗯”了一声,他猛地将我扑倒在地,一把撕开了我的衣服。肌肤相触的一刻,他的热情好像一把燎原之火,一下烧到了我全身,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我深吸一口气,环住他脖颈,闭上眼睛,纵身跃进了他眼中那片海。
沉沦也好,下坠也好,只要有他陪着我,我不怕。
一个梦好像做了有一辈子那样长,醒来时,我仍不敢相信身边的人就是城宥,揉了又揉眼睛,见他笑眼弯弯,又亲自用手抚了抚他唇角的酒窝,这才安心窝进了他怀里。
城宥拥我更紧,指背一直轻抚着我脸上的疤痕,我怕他想起不开心的事,故意撒娇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以前好看了?”
城宥轻轻笑了:“没有,倒是感觉你比以前更迷人了。”
“真的假的?”我半信半疑。
“真假都是我的人了,跑也跑不掉了。”
城宥俯身在我额头轻吻一下,声音更轻柔了一些,“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竟有这般福气,是我唐突了。”
我满心欢喜地抱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赶紧一把推开他:“你是皇上了,不能赖床,你是不是要上朝?你快去,别晚了!”
城宥愕然,很快反应过来,揉着我发丝,柔声道:“今天不上朝,今天见几个大臣而已,我不去了,好好陪你一天,好不好?”
“不好。”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城宥似有些委屈,眸中满是孩子般的央求:“就一天也不行吗?”
我佯怒,坐起身来,正色道:“不行,一刻也不行,开了这个口子,以后你就更有理由赖床了,不能放任你懈怠。”
城宥哭笑不得,一脸不情愿却拿我没办法,只得无奈地被我赶下床。见他这样,我的心不由也跟着一软,却还是硬着头皮赶他走:“你快去吧,坚持了这么久,我不想你的努力白费。”
城宥抚了抚我的脸,叹道:“罢了,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谁说当皇帝好,又累又没有自由,多的是操不完的心。”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隐隐有些难受,嘴上还是笑着说道:“你快去吧,我可不想被说是害君王不早朝的妖女。”
城宥也笑了,披上衣服,不舍又有些无奈地对我说道:“等我回来。”
我点点头,含笑目送他离开,等彻底看不见他的背影,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穷极一生,我们什么时候真正自由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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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尺度在这里了。
一口气写一万字是什么感受?别问,问就是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