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唱得越来越忧伤,越来越美丽。阿步每次知道我要唱歌,便会悄悄走开。
她说:“夫人的歌声很美。但是阿步如果听得太多,就感觉到人生不过如此,让人意志消沉,不再进步。”
于是我唱给海风听,唱给鸟儿听。
再后来,每次微咸的海风吹起了窗纱,浑身同黑的鸟儿降落在宅院的屋顶时,便知道我又要开始唱歌了。
两年后的春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是椿寿郎的父亲,炎柱写给我的。
那天傍晚,横滨洋洋洒洒地下去了雨。我撑了把油纸伞去道馆,把缘一接了回来。这两年我们在横滨宁静地生活着,忘了前尘也忘了旧事。他看见我的时候又惊又喜,从那个人离开以后,我变得郁郁寡欢,缘一什么也没问,他静静地给我摇秋千,静静地拥抱我,我想我是亏欠了他的,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领着他走。雨下得很大,他坚持要为我撑伞,结果走到家的时候,我们两个人身上湿漉漉的,我狼狈不堪地抖着身上的水时无意间抬头,发现缘一正对着我笑。
那一刻,我在想,我是亏欠他的。
因为我明白过来,我无法夺走他要爱我的权利,就像他无法夺走我爱他的权利那般。我想,我该放下,好好地爱眼前这个跟我相伴半生的男人了。
沐浴过后神清气爽了很多,我们坐在榻榻米上吃晚饭,突然那只熟悉的黑色鸟儿飞到了庭院里,腿上绑着一个纸筒,在肆无忌惮地叫着:
“继国缘一!继国萤!收信!收信!”
原来是炎柱通知缘一,最终选拔快要开始了,尽管两年前我们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他还是不依不挠地邀请着缘一。
有一张纸是炎柱单独写给我的,我拿回房很快读完了,眉间从欢欣地舒展到忍不住皱眉。
转眼间椿寿郎已经二十岁,成长为能够独挡一面的柱了,炎柱有意退隐,但想在椿寿郎当上柱之前看着他成家生子。可是他为椿寿郎物色了一年各种各样的女子,椿寿郎总是哈哈哈地笑着逃走,让他头痛不已。
他告诉我椿寿郎自告奋勇地揽下了缘一的培育师这个职位,过几天就会到达横滨。
……奇怪,他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横滨的呢?我读完信,看着窗外那只一直盯着我看的乌鸦。
一日,我在家中弹着新买的三味线,自导自演自弹自唱着。
突然听见外面隐约传来说话声,有想不到的客人来了。
于是我收了琴,有点激动地走出去,看到缘一坐在堂上和来客说话。与他说话的那个男子背对着我,灿烂的金发飘扬着,一袭黑色和服,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滅”字,背影异常亲切和温暖。
我的心骤然开朗了,缘一看到我,愉快地招手叫我过去。我走过去,他指着来人对我说:“好久不见了吧,椿寿郎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的额头上冒出一个大大井字,碎碎念道:“继国缘一我比你小不了多少……”后来又含笑看着我,元气说道:“姐姐好久不见!你的歌声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听!”
我笑了笑,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脸颊,发现他的脸上增添了不少疤痕,我说道:“好久不见了,椿寿郎,谢谢你来看我们。”
“姐姐不用这么客气。”他说着,脸上有点微红,“我这次来是为了缘一君参加鬼杀队的最终选拔,缘一君下午有空吗?”
“有的。”我听见缘一说。
他们一下午都在和室里讨论着最终选拔的事情,期间我沏了一壶茶端了进去,隐隐约约听到“紫藤花”、“七天”、“太阳”之类的字眼,其实我对最终选拔的过程再熟悉不过了。我出门,看见阿步有些担心地看着我,问道:
“夫人,缘一大人真的要去参加什么‘最终选拔’吗?他会去和须津的那些怪物战斗吗?要不要通知一下严胜大人和家主……”
“没关系的,”我对阿步说道,也对自己说道,“不用通知他们,这是缘一的选择。”
椿寿郎像两年前一样在我们的家里住下了,他已经对呼吸法掌握得很熟练,甚至开发出了和缘一截然不同的招式,他给这些招式取名为“炎之呼吸”。
“我的呼吸法可是要好好地传承下去的啊!”他对着自己的日轮刀说道。
相比于缘一稳健有力的日之呼吸,椿寿郎的炎之呼吸更加耀眼灼热。他确实成长了不少,肩膀越来越可靠了。
我也觉得他应该成家了,战国的人们平均寿命很短,因为鬼和战争的缘故,很多人十七八岁就已经成家生子。
但是他一直缠着缘一打架,吃饭时饭量也出奇得大,根本没有机会找他谈。
一个星期之后,缘一背着我准备好的干粮和行李,跟着椿寿郎的乌鸦在我们的目送下离开。
“路上小心。”我忍不住握住缘一的手担心地说道。
“没关系的,”他温和地笑着说,“我会回来的,没关系。”
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之后,椿寿郎说:“姐姐不必为缘一君太担心,以他的能力,一定能活过七天的,”他顿了顿,“如果输了,也不过是命一条,可是就这样把无辜的人们让到鬼的嘴里,和他们厌恶的鬼又有什么区别?”
停了一下他又轻轻地说:“如果以后我战死了,姐姐也会为我哭的吧。以后的人们,也会认为我是英雄的吧。”
我怔怔地看了他许久,然后我说:“你不会战死的,你一定能健康到老。”
他看着我,努力想笑起来,却又笑不出来,他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七天过去了,缘一依然没有回来。
彷徨俘虏了家里的椿寿郎、阿步和我。即使是我,也不可避免地感染了这种彷徨。我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倘若剧情错了呢?倘若缘一真的回不来了呢?
第八天傍晚,我在房内压抑得要发慌,便决定去街上走走。椿寿郎不放心,决定陪我一起上街。
横滨的夜晚散发着潮湿的感觉,椿寿郎把他身上红色的羽织披在我身上,说:“海滨地区晚上外面比屋子里冷,姐姐应该多穿一件。”
我摇摇头,想起来炎柱写的那封信,我觉得现在是个谈心的好时机,于是我开口道:
“椿寿郎,是否已经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过了好久,我才听见他轻轻地,试探着问我:
“你为什么想知道呢?”
我斟酌了一下,淡淡地笑着说:“姐姐随便问问,椿寿郎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
虽然我低着头走路看不见,但我还是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沉默了很久,我轻声说道,“听炎柱大人说,他找了一个家境与你相当,单纯贤慧的女子,她很好,非常适合你。我觉得你们应该在一起。再过几个月,我为你们主婚可好?”
我抬头看他,他的神情中全是犹豫,脸色难看得吓人。
“我不喜欢她们。”他正色说道。
我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笑,我说:“如果我要逼你的话,你仍然不愿意吗?”
他怔了怔,然后说:“姐姐为什么要逼我?”
“姐姐,”他停住了脚步,站在我面前看着我说,“父亲大人已经催过我很长时间了,家族里满是流言蜚语,如果我现在松口,我所做的一切都会白费。”
我摇了摇头,说:“不对的,这样是不对的。”
他呆住,突然像下定决心了般,说:
“你爱他可以,但你为什么不能爱我?”
我也怔了怔,说:“我既然爱了他,又如何来爱你呢?”
他突然把我按进了怀里,用疯狂的眼神低头看着我低声哀求:“稍微一点点,只爱我一点点也不行吗?”
我叹了口气:“对不起,椿寿郎,我们没有缘分。”
“我不要听这种鬼话!”他像要把我融进他的血液里般紧紧地抱着我,把头埋到了我的颈侧,疯狂地说:“如果没有缘分,为什么继国缘一可以得到你?你明明不是那么地爱他!”
……
“……因为我是一个没有骨气的女人。”
我这样说着,凄凉地笑了,忍不住流下泪来。
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让他平静了下来。他惊讶地看了我许久,然后松开我用衣袖替我拭泪。
他喘息着,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突然笑了出来。他一边笑,一边却有泪水从猫头鹰般的眼睛里滑落。
“姐姐不用再说了,我虽然愚钝,但还是能看出来,姐姐心里是住着另外一个人的,他是谁?”
我心中一惊。
“姐姐能不能,不承认……”我看着他嘴角一边使劲地咧起,又忍不住落下,一边看着我凄楚地流泪。
我深呼吸,告诉自己镇定,然后对他说:“椿寿郎,我爱他,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与缘一都无关,你不必因此记恨着他。”
——说出来了,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是啊,我是爱着那个人的。
我转身不再说话。
第九天,第十天,缘一都没有回来,我在房间里坐了两天,不曾跟任何人讲话。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在书中看到他深蓝色眼睛的样子,好像是在一片雪地之中……
后来,我总会把他和缘一的瞳重合到一起,同样温和,又隐藏了些悲伤。
然后我想起来第一次在大阪的郊外见到缘一,那时的我,多么年轻又多么穷困。我被他的眼睛打动了,给了他一块饼。
第十一天,一个身上沾了点腥气的熟悉的身影打开了我的房门。
他像溺水的人抱住浮木般抱紧了我,低低地说道: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我终于笑了出来,如释重负地回报住他,吻上了他的唇。
——愿你从地狱归来,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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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放在老地方了,i~d是keio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