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是温柔的,不论是他难过、困惑、或是感到幸福的时候,那双手都会握住他的手。他当然清楚,老师一直都在努力给他最好的东西。在他发高烧的时候,那个人可以几天几夜不合眼地守在他身边。当他在森林里迷路,那个人和镇上的大家通宵彻夜地寻找他,喊着他的名字。每次他生日,不消提什么,那个人总会带来他最喜欢的东西。而他第一次猎到野兔,那个人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尼尔总是不明白老师的心思,不过有一点他非常清楚:佩列阿斯先生总是希望他能选择自己所期待的未来。
高高的火焰向着黎明延伸,火光的金红照亮人群欢笑的脸。
“可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这样的未来有什么意义……”
尼尔忽然生发出一种令自己不安的念想,一方面他觉得自己都是大人了,怎么还会如此渴望那个人的拥抱,可这种愿望确实强烈到了让他几乎难以稳住呼吸的程度。他忍不住想下去,那个人的轮廓,两肩和手腕,一看就是长期待在书斋里的背脊,及腰的黑发的触感就像河水……想到这里,尼尔不由地耳根发烫。少年狼狈地揉揉耳朵,拍打脸颊。
心不在焉的尼尔忽然被什么撞上了。他兀地回过神来,原来是正嬉戏追逐的孩子撞到了他身上。红发的女孩跌坐在地,泪眼汪汪的样子怕是摔疼了。一个穿亚麻短衫的瘦弱的男孩赶紧安慰女孩子,轻拍着她的背。
尼尔蹲下身子,满怀歉意地笑着揉了揉小姑娘那头乱蓬蓬的红发:“抱歉亲爱的,您摔疼了么?”
小姑娘本来正抽鼻子,可一看到尼尔温和的笑容,哭泣的愿望也渐渐消散。她定睛看着尼尔,郑重地摇摇头。
“是么?真是好姑娘。”尼尔冲小姑娘伸出手。
那孩子很自然地就握住了尼尔的手,自然得仿佛是出自某种信赖的本能。
原来孩子的手这样小,尼尔忽然觉得。当年先生牵着他的手,也是这样的感觉么?
尼尔轻轻地把小女孩拉了起来。
“作为补偿,请允许我为您变个戏法,请问谁有纸张?噢,谢谢。”尼尔接过瘦弱的男孩子递来的一张毛糙且发黄的纸张,上面画着孩子歪歪扭扭的涂鸦。
孩子们看着青年将纸张在掌心摊开,两指按住纸的轴心,嘴里念了几句奇怪的语言。只见青年微微一笑,两指在纸上一划。
毛糙的纸张立即获得了生命一般,扑腾着轻飘飘的翅膀,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天哪,变成纸蝴蝶了!”惊呆了的孩子们尖叫着,踮着脚尖试图去抓那虚妄的生命。
瘦弱的男孩子喊道:“您是术士!”
尼尔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哈哈也不是,不过是跟老师学的小把戏,不过也只有这一招。除了变纸蝴蝶,别的什么都不会。”
孩子们缠着尼尔,说要看新的戏法。但尼尔一再强调自己实在没辙了,孩子们才不情愿地作罢。
“我们去叫布鲁斯大叔!”穿亚麻短衫的男孩迫说道,“大叔每次都说好要陪我们出来过节,可又总是窝在店里不出来!我们这就去把他拉出来。”
说罢,孩子们嬉闹着跑走了。
尼尔不禁一笑,心想原来布鲁斯大叔是个那么温柔的人。
酒店外越是热闹,布鲁斯就越是心烦。他将威士忌一饮而尽,拿出那把断剑。烛火与夜蛾的影子在金属的反光中摇曳。
布鲁斯一阵心酸。要不是那个人,他恐怕早就因赌债高筑而被打死了。或者作为一个酗酒的废物,死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
“‘众火归于斯,荣耀是光,我是您身后永远的影子……’”只有这句誓言,任他烂醉如泥也无法忘记。
有人推开酒吧的门。布鲁斯心想,恐怕又是那群调皮鬼。
他佯装怒意,挥着拳头喊道:“喂,小鬼们!不管你们再怎么撒泼打滚,我都不会跟你们出去!也不给你们买醋栗糖!”
但他猜错了。
第8章 VIII.
伊戈从厚厚的灰尘中抽出一本书,扬尘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喷嚏,自从来了教皇领邦他的鼻子就没好受过。
里茨的主教堂的尖顶中收藏着不对外公布的书籍。这里虽说不上戒备森严,但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信众往来不绝的大堂绕到二楼,再打开通往顶楼的重重封锁,也确实是件麻烦事。
虽然说是“收藏”,但很明显这里的书籍并非受教会欢迎的存在。地板上的积灰已经厚得像一层霜,仅有的几个足印上又积了一层浅灰。众多的书架让本来宽大的空间显得格外拥挤。书架没被防灰布盖住,倒是角落的几个高背椅还勉强蒙着布罩。虽然被如此潦草地对待,但每本书都被精心地用铁链拴住,与书架锁在一起。
伊戈翻开手中的书籍。这书显然是被火烧过,边角几乎都碳化了,轻轻一碰就碎。像这样被烧过的书,在这里数量惊人。
书的扉页有书主人的签名:普洛斯?伯恩哈德。
伊戈想:“这恐怕就是尼尔的……”
他想起佩列阿斯第一次带尼尔来帝国时的场景:
那天雪刚停。公爵大人一如既往地待在图书室,在画那位阁下的肖像。
自己远远听见马车的声音,便对公爵大人说:佩列阿斯老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