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步上前,与转身的陶善行错肩而过。陶善行的鼻尖擦过那人衣襟,嗅到淡淡酒香,还没回神,耳畔便传来再一声鬼哭狼嚎,并一阵盘盏碎地的响动。陶善行急急转回,只见先前调戏自己的男人已被推开,将旁边的八仙桌撞得歪斜,四周食客早早避让,腾出好大一块看戏的空地。
刚才那幕凶险,陶善行起了身急汗,心如擂鼓,不过勉强按捺着情绪,仰望出手的男人——头顶是盘紧的道士髻,不冠不帽,穿着件深墨色圆领袍,腰束无饰革带,勒出挺阔肩背与窄腰,衣长及膝,下穿束口裤,收在黑色皂靴里,单看这背影便是练家子的打扮。
他那一折一推的力道,百来斤的胖子在他手下也跟软泥似的任搓任捏,且旁边无一人敢出声,可见是个人物。
“怎么?我自个儿的地盘,过来还要挑日子?”他语气不善,像蓄了很久的火气终于找着发泄的口,逮谁都要发作一通,骂完跑堂的又望向瑟瑟发抖的胖子,“刘荣,你活腻了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上回在春风楼断手的教训没吃够,非要爷把你那命根子削了上个秤,看看你几斤几两重?敢在这里闹?”
说话间,陶善行听到“铮”地一声,似乎有利器出鞘,四周看客同时轰笑,她不太懂那人话中意思,不过目光越过那人身侧,瞧见刘荣原本捧手的动作改为捂裆,也就品出那所谓“命根子”的江湖诨话作何解释。
“对……对不住,二爷饶命,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刘荣被两个小厮扶住,瑟瑟发抖地讨饶。
“滚!”那人踹开身边的柳木凳。
响声让刘荣像受惊的兔子般跳起,生恐晚上两步就像那凳子般被人踹散,忙让小厮扶着跌跌撞撞冲出茶馆的门。跑堂的这才过来,点头哈腰地招呼那人:“二爷,这不是前阵子才听说您老身体好转,原以为您要多休养一阵子,没想到您龙精虎猛,这么快就勇武如初。早知您要过来,小的就遣人候外迎接了。”
“呸。”那人抬手拍了跑堂一脑门子,“你小子是巴不得小爷瘫床上下不来吧?”跑堂的忙陪笑讨好,又指使其他人收拾桌椅,那人不加理会,只抬头看向二楼,问道,“老叶呢?”
“这呢!”二楼走马廊上探出个年轻人来,冲他招手。
竹帘下头,另还站着一个男人,双手环胸沉在阴影里,似乎默不作声地将底下发生的事尽收眼底,陶善行听跑堂说了句:“啸哥和三爷在楼上,二爷快请。”
那人“哼”道:“都缩头看戏呢!”忽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霍然转身,第一眼落空,没瞧见被人轻薄的小娘子,才又垂眸,看到鸦青的头顶。
陶善行矮他颇多,身量只够他胸口多一些。她收回仰起的目光,转而落在他拈在手中的匕首上,精铁匕首泛着星芒,寒光入眸,被那人轻巧地收入别在革带上的鞘内。
“哪来的小孩,你家大人呢?怎么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不顾?”那人开了口,倚老卖老的口气,看她的目光都是从上往下盛气凌人的蔑视。
小孩?说的她?
陶善行有些无语,她虽看小,但也不至于被人视如孩童,这得多目中无人才能说出这话来?
腹诽按下不表,她是要谢他的,组织了语言,岂料文绉绉的谢辞还没出口,便见那人摆手又道:“罢了,没功夫听你罗嗦。”扬手揪过跑堂的衣襟,吩咐道,“派个人送她回去,别再惹出麻烦。”语毕撒手转身向楼上去,目光只匆匆扫过她刚要仰起的脸,长的什么模样,不及细看。
脚步“噔噔”几声,人已消失在楼梯上。陶善行目瞪口呆,从头到尾,这人都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自说自话自了结,连个照面都没打上就风一样的走了。
她眼角余光,也仅仅瞥见他年轻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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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怕是担心姓刘的再寻姑娘麻烦,所以特命小的送姑娘回家,不知姑娘家住何处?”
陶善行发怔的当口,跑堂堆笑上前,向她解释。
“不敢劳烦小哥,其实我与家兄约定在贵店等候他归来。”陶善行笑道。
跑堂忙道:“姑娘客气,唤我小顺就是。”一面将陶善行引到另一处更为隐蔽些的位置,让人重新上茶上果,才又道,“姑娘在敝店受了委屈,这些茶果便算敝店赔礼,还请姑娘多担待。姑娘若有吩咐,但请使唤。”
“不敢当,多谢小顺哥,我没事。”陶善行道谢。
“姑娘无须客气,才刚二爷发话,今日姑娘就是咱们悦朋茶食的贵客。”小顺笑道。
陶善行想了想,瞥着二楼打听道:“小顺哥,实不相瞒我头一回来佟水城,不知刚才出手相助的那位‘二爷’是何来头?可是贵店的老板?我想待我兄长回来,请他代为答谢二爷。”
小顺哈哈一笑,似乎对这说辞甚是习惯,张嘴就来:“姑娘有心便好,不必专程答谢。二爷那人行事但凭喜恶,最不耐烦陌生人上门,姑娘莫好心办了坏事。”
“那……二爷名讳可能告知?他虽不在乎,可我得他恩惠,总要知晓恩人名讳,也好心中感念。”陶善行便又问道。
“这有何难?姑娘出门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悦朋茶食的二爷,不就是佟水赫赫有名的穆府小郎君。”都是佟水人尽皆知的事,不算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