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门槛上,吃喝了一些后小心收拾好茶具,稀罕看看这只藤胎红黑漆面双层食盒子。这盒子做工细致,漆着艳红色和亮黑色的油漆,画了连枝花纹。小鸟儿有着小黑嘴,在红漆花丛里还啾啾地唱着一样。
他屁股一沉,重又坐在门槛上,暗忖着,这食盒子他见过,在外面大街漆器铺子里摆着,买一个恐怕也要个三四百文钱。
他家里也有藤蓝子,都是自己拿藤条儿手编的,扎实牢靠。只是没上漆、没花样、断没这样好看罢了。田舍人家小孩子都会编两下。但城外赶集的时候,乡下人的手工最多卖个五六文钱一只。
中间差了几百文钱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再摸了摸漆盒子,又点点头,仔细看,自语着:“难怪。”
他感觉出来了,以往他在家里怕多费藤条,编得不如这细密,
又再摸了摸 ,自语着,“再这上了漆,像是比俺自己手编的更保暖气儿。大户人家能没有见识?想来这几百文钱也没有白花。”
再三地摸摸又看看,还对着藤编盒子壁面吹着气,反复琢磨着,“不对。单是一层漆不至于这样扎实不透风,还有别的原因,到底值了几百文钱呢!今天得细看看——”
婆子得了吩咐,在门里偷看这侯女婿,见他抽出一根竹烟秆子,慢慢地抽起烟来,手里还细细摸着漆盒,那紧皱的眉头看着就和侯女吏有点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模样,女婿年纪听说是三十来岁,脸庞儿看着倒是侯女吏一样的五十来岁,当真是遇上难事便催人老了。
好在,精神气儿还有呢。这侯女婿把漆盒子翻来覆去地看,好奇得很。
院子里,侯女吏这样刚强的人,老眼中也带了几分难过,强颜欢笑道:“本来买了二十亩地,是我从嘴里省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觉得我过得太轻省。那几十亩地,是衙门里罪案抄没入库,再折价发卖的田产。又不算是好地。不是如此哪里轮得到我?倒叫我得了这个便宜。里面还有五亩是西湖水田。”
“水田?如此——”
郑锦文一听,摇着头便明白了,“水田太金贵。不小心就要叫人夺走的。”
逢紫从外面进来,奉上了新磨的春藕粉儿,禀告道:“侯姐姐从家里带来的两篓子新藕,咱们家厨房正合藕粉,便和咱们家自己买的一起做了,厨房管事说比我们自家的好。请大公子先尝尝。”
郑锦文并不客气,看得粉嫩可爱,也吃了两口倒是意外:“好新鲜的藕。”
侯女吏是深知礼尚往来,人情难欠的,看得郑大公子喜欢,她便在心底欢喜得不要不要的,承应着小心道:“是,那水田种藕是极好的,那怕是湖里边角地方自己堆的杂物淤泥弄出来水田,西湖水养着半年就沤成了好泥。一来种菜还是轻省些,二来每年的收成卖出去入息好,五亩西湖水藕还比二十五亩打的粮食卖得价高。但如今说是城里要开水道,北边有一条水道是从西湖引水过去,说水田堵塞了水道,竟然要把我们那五亩地挖开了。”
郑锦文听在耳中,便心里有数。难怪二妹把这事推给了他,他郑大公子如今也觉得委屈,陛下宫城要开护城河,扩大四条水道,有三条是从运河里走,其中一条从郑家后门过。结果把他成亲的院子也得拆了。一听侯女吏诉苦,他自然感同身受。正在这时,送茶食的婆子走进来,逢紫出去听婆子附耳说了几句,她便 门边悄悄向郑锦文做了个手式,郑锦文一看侯女婿在郑家人看来居然还是个机灵人,是个做生意的料,他失笑。
原来光种地还埋没了侯女婿?他也不和侯女吏说这话,一口应了。
“亲家,让你女婿明天来家里,四更天来,从前门上来找季洪。那是我的人。跟着季洪在米市街那边的铺面上先学着。”
侯女吏一听是米市铺子,顿时大喜,连忙起身要施礼,嘴里道:“他打粮食,是极有一手的,就是京城里的土地太贵了,没有好田地,但他侍弄粮食是熟的。”
郑锦文摆摆手让她坐下,早瞟过了她一身体面衣裳,笑道:“我不做亏本的生意,不雇没用的人。我正缺人帮我,你让女婿来帮帮季洪——”
侯女吏心里更安稳,这大公子是个愿意给体面的大人物,逢紫倒也不奇
怪,明明是侯女吏来求人,倒成了来帮大公子。大公子当然看出来侯女吏要体面,越是这样客气她越要领这个情。郑锦文点到为止,对衙门里的老吏不需要太费神,他只笑道: 米铺子生意是不错,但铺子里各色粮食也杂。一样的米分个三六九等,不要提,有些人用白凡泡过的有毒米也敢送上门!伙计们收米卖米都得有个眼力劲。你女婿是自家有二十亩地,自己打粮食。他这样只要肯学,还能帮上铺
子里。”转头看小厮采葛,“记着,和季洪说,工钱练大伙计一等。”
小厮应了,从随身大荷包里拿了小本子和小笔,记在了本子上。侯女吏见得亲笔写下了,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又要站起施礼被逢紫笑着按住,郑大公子笑着起了身:“先做三个月。怕他委屈,三个月后再商量,他要是不肯做了或者有别的差使他更适合,和我说。不妨事。”
“是,多谢大公子。”
侯女吏喜不自禁。连忙也送着郑锦文出去,他立在房门口一停,伸手拿茶再吃两口,侯女吏会意,上前又悄悄把甘老档查选女风评的事一一说了,斟酌着进言:“这事,老妇人和郑娘子提过,她说照实写就好了。”
郑锦文正吃最后一口茶,茶水差点喷出来,照实写?什么照实写,写二妹那些做外室,会嫉妒的风评?
要是照实写,他今天特意这样早下值回来,出面帮着侯女吏的女婿找差事,他吃多了没事干吗?
二妹真是个傻瓜~越来越傻了。他用眼神向逢紫暗示着。
“甘老档最近,进了宫陛 见,又去了皇城司。”郑大公子也打听了不少消息。觉得应该回家关心一下二妹。免得她吵吵闹闹说兄长不管她。
但二妹她最近是不是和三郎一样看兵书看傻了?
郑锦文在心里骂着,听说东宫太子妃也是常看兵书觉得自己是运筹帷幄,大家都知道东宫妃很笨的。陛下都知道东宫妃一定不是刘太后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