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想为自家的小徒弟支撑起一片让他无忧的天地,却没发现那只圆滚滚的小狼崽其实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长起来,甚至到了如今可以掩过他的地步。
林巉缓缓抬起手,手指微微触到镜中复玄始终淡漠的俊逸眉目上,传入他指上的却是窥天镜的镜面冰凉的触感。
在他指尖触碰到复玄眉目的一瞬,镜中的复玄却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屋中的他与镜中的他瞬间四目相对。
林巉蓦地一僵,俄尔,他神色不变,缓缓收回了手指。
他的小徒弟很好,是煞狼族尊贵的殿下,是妖界与世无双的新尊主,日后有着大好的前程和未来。
他不能毁了他。
他万莫毁了他……
……
身处会宴上的复玄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直淡淡敛着的眼忽然抬了起来。
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复玄略微蹙了蹙眉,他方才分明感觉到了他人探视的目光,与林巉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复玄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会宴开始时他怕林巉无聊,让人送去的窥天境。
那窥天境可窥持镜人周遭千里风貌,他本怕林巉一人待着无趣,特意使人送去窥天境,让林巉随意看看妖界的景色,却没想到这千里之景,林巉依旧只选了他身处的妖殿会宴处一方。
复玄重新垂下眼,眼角却忍不住微不可见地弯了弯,他眼尾处的眼睫本就生得更长一些,这么一弯,眼睫勾着那微上扬眼尾,竟显出那双眼几分勾人心魄的意味。自己这师父对自己总是心软得很,知晓自己见不得光的心思后,哪怕对自己又打又骂又冷眼以对,实则依旧是偷偷挂心着自己的。
想到此处,复玄心里就跟揣了一小罐蜜似的,连带着看站在殿下气急败坏的戚昦,都觉得略微顺眼了些。
“尊主这是何意!”哪怕知晓自族已然式微,应该避事低调,但毕竟是十大族之一,被复玄这样丝毫不留情面的蔑视折辱,就算戚昦再怎么怕事,如今也不由得怒火中烧,对着复玄质问出声。
“为何出言羞辱我等?”戚昦立着白眉,垂于身后的袖袍无风而动。
“羞辱?”面对戚昦的恼怒质问,复玄回了回神,眼中神色未波动半分,只是方才想到林巉时略微扬起的唇角沉了下去。
“我方才已然说了,你说唐寻出手伤了你族族女,可有证据?可有他人看见?”
复玄的目光淡淡地掠过殿下众族,余下八族都心照不宣地收回了视线。煞狼族千年位居妖界之首不是没有道理的,白狐族当年妄图挑衅,结果元气大伤,还跟煞狼族结下了大梁子。当初算他们运气好,煞狼族内乱让他们躲过一劫,如今新王归族,看新王的态度,恐怕是要跟白狐族算总账了。
这新王虽还年轻,但能在失踪二十多年后,一回族就坐稳了尊位,也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算看到了唐寻伤人又如何?他们不想趟白狐族这淌浑水,自然也不会在此时多言。八族容色严整,一副置身事外的泰然之意,摆明了的袖手旁观。
唐寻托着腮看着殿下众人,见状,不由得轻蔑地勾了勾唇角。
“戚族长斥责唐寻无礼懒惫,可唐寻是我煞狼族人,他失礼我自会训斥,自是如何也轮不到你外族管教。”
“还是说戚族长时隔多年,终于想起骨肉亲情,想要拿起长辈身份,认回这个外孙?”
“不……”戚昦下意识地反驳道。
唐寻随意丢下吃了一半的糕点,方才未沾染上半分血渍的蝴蝶刃安静地贴在袖中。
“既然戚族长并无此意,那就烦请安分些许,莫要扰了这十方会宴。”戚昦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复玄皱了皱眉,不耐地打断了去。
见戚昦还想说什么,复玄看向戚昦,眼中幽沉,他缓声道:“贵族族女因何受伤,戚族长心中再明白不过。”
“戚族长还要继续追究下去吗?”
“……”
“还是说戚族长对我师元山真君还有何不满?”
戚昦对上复玄蓦然森寒起来的眼神,不由得苍白着脸色向后踉跄了一步。他身后的族女乐信迅速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戚昦,扶在戚昦臂上的五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尊主莫恼。”
乐信低了低眉,流转的眼波中尽是隐忍的委屈,她轻声婉转道:“族长也是挂心乐信才会言行失礼,扰乱了十方会宴。这是乐信的不是,乐信在这里向各族道罪。”
“元山真君声名远扬,高山仰止,族长自是不会对真君起半分不敬之意。”
她眼圈通红,却又死死忍着不让眼中的眼泪流下来,贝齿将唇瓣咬得苍白。受尽了委屈的柔弱美人无助至极,而又倔强不肯落泪,此番情景落到众人眼中,不知惹了多少人心中生怜。
“还望尊主宽宏大量,莫要恼了族长的一时失仪,对我族存了芥蒂。”
见复玄投过视线,她顺从地低下了头,一副诚心请罪的模样。青丝扰扰间,露出了后颈一片雪似的大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