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了眼宣纸上笔墨浓淡变化的莲池,不甚赞同:“尚不及那人五分。”
清浅自是知道我指的是谁,笑着道:“大小姐那样的人物,邺城上百年来统共就出了一个,小姐你输给她,在奴婢看来一点儿也不丢脸,更何况,大小姐当年也夸你的画有灵气呢,只可惜……”
只可惜天妒红颜。
我的画师承天水山庄大小姐陈琪,四年前陈琪和舅舅在回邺城的路上遇刺身亡,从那以后,再无邺城第一才女。
当年陈琪在的时候,她的风采足以艳压邺城的所有名门贵女,她走到哪里,都会将其余与她同框的贵女们衬的黯无颜色。
而偏偏邺城那一众心高气傲的贵女名媛们还被她压的口服心服,只因陈琪无论琴棋书画,还是容貌性情,都属邺城当之无愧的第一绝。甚至,我还知道她的另一些不展露于人前的才能,比如我知道她精通算学,她会做各种奇怪的机关,我还知道,先前天水山庄虽然是交在陈珞手里,但实际上的决策人其实是她……
陈琪薨后,邺城她的那些仰慕者们,无不痛心疾首,直道美人自古如名将,是不许人间见白头的…
“夫人,魏主管求见。”院里二等丫鬟彩芝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只他一人来?”
“不是,还有几位掌柜账房。”
我了然点头: “带他们到偏厅候着,我随后就来。”
第8章 归宁路漫漫(一)
我年纪轻,面相生的也显嫩,因此少数的几次会见金玉阁的各位掌事时,都是以一副黄金打造的蝶罩覆面,并且刻意压低了声线。除了掩饰身份之外,也是为了能更好地镇住场子。
但如今见天水山庄我那二成产业的下属们,自然是不能再戴蝶罩了,因此只能把穿的衣裳戴的首饰尽量往那庄重凝穆的方面靠了。
重新梳妆过,我揽镜自照,自觉尚可,便带着清浅及几个丫鬟往偏厅去了。
及至偏厅,便见魏紫带头站在前头向我问安,我一眼扫过去,他身后统共站了二十四人,想必这些就是如今转到我名下的那些商铺的掌事人吧。
不同于一般商户家聘用掌事账房,都倾向于择些阅历丰富之人担任,这二十多人皆较为年轻,以二十至三十岁为主,甚至,我在其中还看到了两位女掌事。其中一位双十年华,腰肢芊芊,面若桃李,生的很是美丽。另一位年纪稍长二三载,姿容虽比不上前一位,却也清秀可人。
我暗道,早便听说陈珞用人不拘一格,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夫人,收到庄主传信,京城那边一切都顺利,庄主明日一早便能到。”魏紫道。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还有一事…”魏紫看向身后的那些人,语气庄重道:“奉庄主之命。领诸位掌事及负责人面见新主,日后诸位将不再听令于庄主,而是直接从属于夫人。”
魏紫话毕,二十四人一齐向我行礼 :“见过夫人。”
我含笑点头:“诸位一路辛苦。”
“辛蝶乃清鸩堂(香铺)及德馨布庄的总负责人,姚安从旁辅助,此二人皆有大才,昔日颇得庄主器重,可助夫人一臂之力。”魏紫做了一个手势,那两人便从众人中脱离出来,走到我面前任我观看。
姚安身材矮小,貌不出众,辛蝶则是那位我一开始便注意到了的容颜清秀的女掌事,哦,不,是负责人。彼时这两人皆高举一个乌木托盘,神情恭敬却不谄媚,挑不出半点错处。
“夫人恕罪,属下还有要事在身,能否容属下先行告退?”魏紫向我告罪道。
我摆了摆手:“去吧。”反正这里也基本没他的事了。
魏紫走后,姚安和辛蝶将手里的托盘呈递到我面前,我的手先伸向了辛蝶的托盘,查看后,发现上面放的是四五十张分布在商国各地的香料铺及布庄、成衣铺的地契,以及两个分别代表天水山庄香料分区和布料分区的印章。
我神色不变地让清浅收下地契和印章,然后又查看了姚安的托盘,那是包括姚安辛蝶在内的,担任各地区商铺主要负责人的契约书,白纸黑字,清楚地写明了各人的聘用年限,每月的月钱,雇佣方及被雇佣方所需要承担的责任等,末尾还有被雇佣着的亲笔签字和画押,是受商国官府承认的正规契约书。
我细看了契约书的佣金一项,发现陈珞给辛蝶开的月钱是每月一百两纹银,除此之外,每年还有所辖区所有商铺总盈利百分之十的红利,姚安的月钱是每月八十两纹银,每年拿到的红利是辛蝶的一半,而各铺子的掌事则是每月八十两纹银,每年有所管商铺总盈利百分之五的红利,账房是每月五十两纹银,不分红利。
我暗暗赞叹陈珞收买人心的手段,以商国的行情来讲,一般商铺请的掌事,主家每月发十两银子的月钱,已不算苛刻,三五十两,那已经是在铺子生意极好,并且主家极为仁善的情况下了。八十两纹银的月钱,也只有天水山庄才会如此财大气粗了。除此之外,红利还与每年的盈利挂钩,下面的人为了得到更丰厚的分红,自是会更用心地经营,长远而言,获益最多的人还是陈珞。
“夫人,历年的账本已派人抬过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夫人您看,现下可要让他们抬进来?”辛蝶注视着我的眼睛异常的明亮。
我摇头,语气温缓道“此事先不急。”
“是。”辛蝶道。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盼辛负责人为我解惑。三十六份店铺的地契,为何只来了二十二人?”
辛蝶道“禀夫人,事发仓促,属下只来得及通知了临近地区的商铺负责人。那些地处偏远的属下亦命人快马加鞭传了信,最多三日,便可将人全部集齐。”
“嗯。”我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今日召集诸位到此,除了与诸位会晤,还有几件事要与诸位商议。”
“夫人何必言商,但有吩咐,吾等安敢不赴汤蹈火?”姚安道。
“正是如此,夫人尽管吩咐便是。”除了辛蝶保持沉默之外,众人纷纷附和。
我点了点头:“这第一件事,便是从现在起,诸位不要再称呼我为夫人了。”
“我虽是陈珞之妻,但对于你们而言,我最重要的身份,难道不是苏宝贵吗?莫要忘了,你们的契约书现今掌握在谁的手里。”
我话音一落,偏厅里顿时就安静了。
我扫视一周,将那几个神色不愉的掌事暗记于心。
“是,主子。”辛蝶率先呼应。
我赞许地看了辛蝶一眼。
辛蝶之后,其余人亦纷纷效仿。不管表情情愿还是不情愿,至少表面来说,我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我才接管这些产业不久,那些不服气的声音,可以留着日后慢慢整饬。
“这第二件事,诸位看过便知,清浅一一”
清浅应了一声,两掌合击为暗号,很快便有十数个手里或捧着光艳靓丽的成衣或端着盛满珍宝首饰香料的红木托盘的丫鬟袅袅娜娜地走进偏厅,然后自发地一字排开。
最右侧的四个丫鬟手里各捧着一套成衣,我指了指她们的方向,对辛蝶道:“辛蝶,你是德馨布庄和德馨成衣坊的负责人,依你所见,这几套衣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