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六月,酷暑难耐。
知了躁动不安地嘶鸣,院中大树擎天而茂,却纹丝不动,翻不出一丝风。天气苦热,喻府南轩,侍女们正忙活着将沾水的澄水帛挂到几处窗沿下。
“今日大暑,我们个个都热地冒汗,怎么阿碧你的手却这般凉滑?”
公子喻衡午休后起身,接过婢女端来的杯盏,触到对方冰冰凉凉的手指尖,有些诧异。
“大概是体寒吧。”阿碧答。
“都说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我看阿碧倒是妙人儿一个呢。”
喻衡放下茶盏,起身时,抬起手指轻佻地摸了摸阿碧的脸颊,阿碧微微后退两步,退身避开,
她到他身边伺候已经三年了,负责他的衣食起居。本是朝夕相对亲近关系,她对他,却一直守礼而疏淡。
那态度,有时都让他险些忘了当初从那人手中讨要了她来的目的。
喻衡哼笑了一声收回手,移步到镜前坐下,阿碧跟过去,取了一旁的木梳,帮他梳理头发。
手握青丝,细细梳拢,喻衡闭目享受着身后人的动作,睁眼之时,忽地感觉有些不对,许久后才反应了过来:“怎么……怎么这镜中没有你?”
平滑的镜面,将屋内的一应陈设都照了个清楚,可是镜前照映出来的影像却只有一人。
喻衡诧异地转头,见阿碧神色如常地取了发冠帮他别好,抬眸瞥了一眼铜镜,再次垂首恭敬地开口道:
“这是夫人前些日子寻来的姻缘镜,据说男女一同站在镜前,能有幸结为连理者,方可在镜中见到彼此,如无缘,便只见各自。”
“……你的意思是?”
“奴婢岂能有此福分同公子——”
竟有这种镜子?意识到阿碧要说的话,喻衡蹙了蹙眉,朝着一旁正挂帘子的侍女开口道:“翠微你过来。”
一旁挂帛的女子停下手中动作,快步走到喻衡身边,“公子有何吩咐。”
镜中忽地多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喻衡不语,眉头越攒越紧,好一阵后才有些不甘心地问镜子后的翠微道:
“你可能看到镜中有何人?”
“这……”翠微惊讶,在喻衡不耐烦地神色中开口道:“自然是公子同奴婢。”
喻衡抿唇,目光越发地晦涩,翠微莫名其妙,转头去瞄阿碧,却见她恍悟似的笑道:“夫人遍寻不得,原来公子的有缘人早就在府上了。”
阿碧的一句话,让喻衡同翠微心头俱是一惊。
午后的庭院,异常静谧,只有知了在树上乱了节拍的嘶鸣,许久后,喻衡率先打破了沉默,转头对阿碧道,“晚上来我房里伺候。”
“这——”阿碧愕然,“公子,这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阿碧哑然,翠微抬眸,目光在两人之间转动,忽的记起,第一次见到阿碧时的情形。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她被老夫人差人送到喻衡府上,阿碧出面给她安排的房间。
出尘的容貌,娉婷的身姿,身上找不出半点为奴为婢的气质的阿碧轻声开口同她道:你随我来
有这般美人在跟前,她要如何才能令老夫人不失望。
她忐忑跟在阿碧身侧,目光不自觉地偷偷打量她,当她将她带到房间,让她准备时,她忍不住唤住她:“姐姐,我有点害怕……”
那夜月光明亮,阿碧看上去就像镀了层柔光,一丝一毫瑕疵都没有。然而她的眼神却有些意外,半晌才问:“为什么?”
“我……我第一次……那个什么。”翠微很不好意思,扭扭捏捏问:“公子凶吗?”
“……还好吧。”
“那他在床上喜欢折腾人吗?”
阿碧眨眨眼睛,半晌说:“应该……不大喜欢吧。”
翠微看他并不严厉的样子,于是更加厚了脸皮同她请教,阿碧终于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忍不住解释了一句:“你误会了,我只是公子的婢女。”
她只是喻衡的婢女。
到府上两年,翠微伺候喻衡久了,这才明白阿碧并没说谎,可是,有眼色的人都能看出喻衡对她的不一般,这样单纯的主仆关系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房内,喻衡同阿碧两人沉默地对望,似在较劲。
翠微自觉地退开,关上房门的刹那,她想,一切,明日就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