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从罐头上面移开,那只拿着罐头的手属于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像在看一个淘气可爱的小孩子。
可是我不认识他。
“小家伙疑心还挺重。”男人笑了起来,“吃这个,罐头食品虽然也不那么健康,但是总比你叼的那个鱼头要好。鱼头上沾着辣椒呢,辣椒刺激肠胃,你吃了会肚子疼的。”
我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看看那个罐头再看看他。他脸上的笑容让我不那么害怕了,但我还是没法相信这么好的东西是给我的。
“让我吃的?”
男人点点头,唇边笑容扩大。
我试探的朝着罐头走了两步,男人大概看出我的戒备,主动向后退开。
我一头扎过去,捧住罐头狼吞虎咽起来。
直到现在我仍觉得那是我从小到大吃到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男人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一个旧的铁皮桶。他把这个铁皮桶小心地固定在灌木丛最茂密的地方。铁皮桶在背风的一侧打开了一个正好可以让我进出的开口,里面垫着一块对折起来的毛茸茸的毯子,趴在上面会觉得很暖和。
我知道,这个冬天我不会冻死了。
再后来我发现这附近流浪的猫猫狗狗都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凌冬至。他住在被大树围起来的那个院子里,就是花坛附近的那幢楼。猫猫们都说,他家的阳台有一扇窗户是一年四季都开着的,天气不好的时候可以躲进去,他还会准备很多好吃的东西。不过,知道这件事的猫猫很多,但是主动上门的却很少。在流浪的过程中我们见过太多的伤害和算计,就算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好的人,我们也不相信。
天气暖和起来的时候,我离开了那片灌木丛,跟着隔壁那条街的一只黑猫出了一趟远门。爷们儿么,总要出去闯荡闯荡,冒冒险、打打架、见见世面。不过那次不巧的是,我刚刚回到市区就和一只新来的公猫起来冲突。那里曾经是我的地盘,但是我走之后就被它据为己有了,现在它正以主人的姿态想将我驱逐出去。
这一战是无法避免的。不幸的是,我的一只前爪被抓伤了。这只公猫比我想象的还要壮实。我沿着一道院墙拼命往前跑,公猫在我身后穷追不舍。慌不择路之下,我一头扎进了半开的铁栅门。
门后是一个很安静的小区,景物似曾相识。我一瘸一拐的沿着小径溜达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凌冬至住的那幢楼。
我在楼下等了好久才看见他开车回来。还是那张让人看见了会觉得暖洋洋的脸,看见我趴在花坛边上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好像我就该在那个时刻,以那样一种寻求帮助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第一个主人曾经把我抱在怀里自言自语地说“看你这个可爱的小样儿”,那是我短短的猫生之中最温情的回忆。于是我舔了舔嘴巴说:“小样儿,我叫小样儿。”
凌冬至捏住我的后颈,用一种很不温柔的方式将我拎上楼,放在他家的阳台上。阳台上铺着暖和的毯子,还摆着许多漂亮的花盆。一只断了半截尾巴的老猫正趴在角落里晒太阳,呼噜呼噜的打着鼾。
凌冬至说:“它叫小灰。”
他给我的爪子消毒上药的时候小灰一直在睡觉,直到凌冬至端着一个冒着香气的盆子进来它才醒过来。小灰很漂亮,但是它一直板着脸,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年龄赋予它的那种莫名的威严让我有点儿怕它。
“嗨,”我试着跟它攀攀交情,“你好。我是小样儿。”
小灰淡淡瞥了我一眼,没有出声。
凌冬至蹲在旁边,把盆子里拌着鱼肉和蔬菜泥的米饭分别放进两个小盆里,然后推到我们面前,“小灰你也别那么矜持了,有个小家伙跟你作伴儿不是很好吗?”
小灰又瞥了我一眼,好像在斟酌他的话。
好像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凌冬至又说:“白天我要去上班,就你自己在家,多无聊。正好跟它聊聊天。你们是同类,肯定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我看看他,再看看神情若有所思的大灰猫,突然间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他在跟它说话!不是我之前的主人那种旁若无人的自说自话,而是他真的在和它说话!
我被这个发现吓到了,觉得万分的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够跟猫说话呢?他真的能够听懂吗?
小灰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看土包子似的戏谑的神色,“神奇吧?他是真的能够听懂我们的话哦。”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凌冬至笑着说:“小家伙,我跟你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你难道一直没发现吗?”
我当然发现了。可是发现归发现,谁会往那个方向去想呢?
凌冬至摸了摸我的脑袋,“好好吃饭吧,我也要忙去了。”
他离开的时候拉上了玻璃门。我看见他穿过小小的客厅,走进了厨房。
灰猫在我身后淡淡说道:“里面是他的地盘。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不洗澡是不许我们进去的。”
我虽然对凌冬至的地盘很感兴趣,但是洗澡的话……还是算了吧。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听得懂我们说话呢?”
“不知道。”
“你来这里很久了吗?”
灰猫不客气地说:“比你要久一些。”
“你也……没有家吗?”
灰猫奇怪地看着我,“当我需要自由的时候就离开,当我需要一个熟悉的地方休息的时候就回来这里。无论什么时候,冬至都不会赶我走。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有点儿羡慕它。
灰猫大概看出了我的想法,晃了晃尾巴说:“你也可以的。”
“什么?”
“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留在这里。冬至很会照顾小动物,但是很多时候他也需要我们的陪伴。如果阳台一直空着,他会很失落。”
我瞥了一眼客厅的方向,心头莫名的暖了一下。
“他是个很好的朋友,”灰猫说:“但他不是我们的主人。他不会限制我们的自由,也从来不强求我们听他的话。小东西,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了。他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他给过我罐头吃,还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给我留下一个可以躲避风雪的小窝,当我受了伤的时候他主动带我回家,给我的伤口上药,还给我晚饭吃。有这么多的证据摆在眼前,我一点儿也不怀疑灰猫话里的真实性。
我想,他或许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后来,我知道了他确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开始觉得小灰曾经说过的话是对的:他不是我们的主人。或许也不完全是朋友、是伙伴。他的身份要复杂的多。
他是我们的家人。
第122章 小灰的番外
四月天,阳光正好。
我躺在花园角落的西府海棠树下打瞌睡,一睁眼就能看见满树粉粉白白的花朵摇曳在暖洋洋的微风里。
春天的景色最美不过繁花似锦。难怪会有那样的一句诗说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唉,一不留神又文艺了。大概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动不动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好的、坏的、幸福的、痛苦的。这句诗是我以前的主人念给我听的。她总是说只有把酸甜苦辣都尝一遍,才会知道生活真正的味道。
或许,这句话对一只猫也同样适用吧。
跟小样儿那个冒牌货不同,我的主人是真正的大家出身。她家祖上在乾隆年间曾经出过一位榜眼,后来做官做到三品大员。刚解放的时候老家那边还有一座大宅子,大门口挂着一块黑沉沉的木匾,上书“薛府”两个大字。我曾经在主人的相册里看到过这张老照片,黑白图案的,显得很旧。她说相片也是她家里的老辈们传下来的,这座宅子已经不在了。
我的主人出生在乡下,十多岁的时候从乡下来到这座城市上学,后来就留在这里工作,在这里成家立业,又在这里送走了自己相伴半生的爱人。她经常说当她以为自己所有的亲人都已经离她而去的时候,我来到了她身边。
我对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只知道她总是抱着我,很温柔的跟我说话,给我做好吃的东西,还花很多的时间陪我玩耍。在后来的岁月中,我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但我始终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温柔也最有耐心的人。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