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至接了温水给凌爸擦了擦脸,又细细擦拭双手。凌爸从来没被儿子这么服侍过,浑身上下不自在,“我自己就能行。”
“不行。”凌冬至态度比他还强势,“大夫说了你要好好卧床休息。不许乱动,有什么事儿你说就行,我去办。”
凌爸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上厕所你也替老子去?”
凌冬至,“……”
见凌爸扶着床沿要起来,凌冬至连忙按住他,“爸,爸,别乱动,我给你拿盆儿。”
“我不用那个!”凌爸气得要捶床,“病房里就带着卫生间,几步路的功夫,就是爬也能爬过去了。”
“等我问问医生。”凌冬至不敢大意,按铃叫来的值班大夫。值班大夫问了问情况,说头不晕的话自己去卫生间也行。
凌冬至小心翼翼地扶着凌爸去了趟卫生间,回到床上的时候凌爸长长吁了一口气,“你老子就不是个享福的命,让儿子伺候着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
凌冬至很无语的看着他老爹,“爸,你其实是在说反话吧?意思是你儿子平时对你太不好了。所以冷不丁对你好一点儿,你都不适应。”
凌爸拍了拍他手,眼神中颇多感慨。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很轻的一声叹息,听在凌冬至的耳中却有种难言的滋味。他忽然想起了以往生活中被他无意间忽略掉的一些小细节。他记得凌爸有时候会不言不语的打量他,有时候还会一个人躲在阳台上,心事重重地发呆。
他眼里那种意味不明的深沉,凌冬至现在已经懂了。
凌冬至心里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将真相和盘托出,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不用再一个人背负那么沉重的包袱了。可是对上那双沉默沧桑的眼睛,凌冬至所有的话又都咽了下去。
说出来真的会让凌爸觉得宽心吗?凌冬至没有把握。最终也只是小心翼翼的帮他把被子盖好,“睡会儿。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去叫医生。”
凌爸应了一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也睡会儿。”
病房里有一张沙发床,是留给陪夜的亲属休息用的。沙发床不算小,但是凌冬至这样的大个子躺在上面却绝对不会太舒服。凌冬至本来就有点儿认床,心里又不放心凌爸,闭着眼睛躺了半天也睡不着,迷迷糊糊好容易有了点儿睡意又冷不丁惊醒了过来。
凌爸的呼吸声似乎不大对。
凌冬至爬起来按亮了壁灯,看见病床上的凌爸脸色似乎有点儿发红,伸手一摸,额头火热。凌冬至连忙按铃叫来值班大夫。值班大夫检查后说凌爸发烧是因为之前就有些感冒,不要紧。
大夫给凌爸打了针就回去了。凌爸一直睡着,针打了之后烧慢慢开始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的还说起了梦话。凌冬至心慌意乱的又把大夫叫了过来,大夫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说病人精神压力大。
凌冬至蓦然心酸。除了那个一辈子都不能对人说的秘密,凌爸还能有什么精神压力?
凌爸眉头紧紧皱着,口中喃喃唤着冬至的名字。从他的妻子在冬至那天感到阵痛开始,他就给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取好了这个小名。这个名字跟他哥哥的名字相似。立冬、冬至,都是与冬天有缘分的孩子。
“冬至……冬至……”
“爸爸,”凌冬至握住凌爸的大手。男人的手,温暖而粗糙,让他觉得无比安心,“爸,我在这儿呢。”
“冬至……爸爸没办法……”凌爸喃喃自语,“……让你一个人躺在……躺在……林子里……那么冷……爸对不起你……”
凌冬至的眼泪流了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早夭的孩子,凌爸会不会在那个寒冷的夜晚走出房间?如果没有被凌爸抱回家,他的族人要怎么安排他?
他有可能活下来吗?
凌爸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凌晨时分青灰色的雾气笼罩在窗外,安静而冷清。
壁灯亮着,他的儿子正拿着一块温热的毛巾小心地擦拭他的额头。他身上出了汗,粘腻的很不舒服,但是额头和脖子却很清爽。
烧已经退了。
凌冬至收回毛巾的时候,才发现凌爸已经醒了。凌爸也看见了他,他的眼睛红通通的,还有点儿肿,不像是熬了夜,倒像是大哭了一场。
“怎么了?”凌爸心里咯噔一下,想把儿子拽过来仔细看看。
凌冬至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心里一酸,眼泪顺着脸颊又流了下来。
凌爸吓了一跳,“怎么了?大夫不是说没事?”
“不是因为那个。”凌冬至摇摇头,从床头柜上拽了张面巾纸把自己的脸擦干净。他心里压抑着的那些委屈被他这么一问,越来越忍耐不住了。
凌爸捏住了他的手,“这么大人了还哭……有什么不能跟爸爸说?”
“爸……”凌冬至抽噎了两声,越想忍就越是忍不住。
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刹不住车,凌冬至抓着凌爸的胳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凌爸被他哭懵了,“怎么了?”
厚实的大手在自己背上一下一下地顺着,小时候的冬至跟他哥哥打架,受了委屈之后就是这样跑来找凌爸求安慰的。
这种感觉甚至没有因为他长大就有所改变。
凌冬至把脑袋靠在了凌爸的肩膀上,哽咽着说:“爸,等你好了,我陪你回老家去。我陪你……”
凌爸的脸色变了,“回什么老家?!”
“我都知道。”凌冬至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能鸵鸟似的抱着他的胳膊,“我陪你回去……给冬至换个好一点儿的地方……免得你这么难过……”
凌爸的肩膀微微抖了起来。
“爸,”凌冬至在凌爸肩膀上蹭了蹭眼泪,“大夫说你精神压力太大,总这样对身体不好。”
凌爸的声音微微有点儿抖,“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记得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跟同学打架的事儿吗?”
凌爸想了想,忽然失笑,“你说你听见树上有两只鸟在吵架。同学说你瞎编。”
“不是我瞎编的,都是真的。我真的能听懂动物们说话。冬至的事……也是我回老家的时候,姨姥家院子里的那只大鸟告诉我的。村子里还有一只老耗子,它也说它亲眼看见二十多年前冬至那个晚上发生的事。”
凌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奇幻来形容了,“那你……你……”
“我出生在深山里,那个村子里的人都已经没了。就在冬至那天晚上出的事,他们被偷猎者给害了。后来又赶上地震……”
凌爸长长叹了口气。
“我去那个村子看过了,大半个村子都被埋在山石的下面。什么都没了。”
凌爸摸了摸凌冬至的脑袋,“别哭。”
凌冬至本来已经不哭了,被凌爸这么一安慰,眼泪又掉了下来,“所以,爸爸,你可不能不要我。”
“我怎么会不要你,”凌爸被他说的眼圈也红了,“我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才出生那么几天,小小的……”
“爸!”
“当初光想要防着被人看见,没想到天上地下还有眼睛。”凌爸说着脸上流露出感慨的神气,“防不胜防就是这个意思吧?”
“爸……”
凌爸揉了揉凌冬至的脑袋。自从这个儿子离家去上学,就很少在他面前撒娇了。这一刻,眼睛红通通的样子倒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别告诉你妈。”凌爸说:“别让她知道。”
凌冬至红着眼圈点点头,“嗯,不告诉她。”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小鱼,小鱼(六)
第二波震动的到来更为迅猛,山摇地动,巨大的石块自远处的山顶滚落,挟裹着惊天的气势,所过之处能把一人合抱的大树拦腰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