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天宝十三年九月初五,钜鹿郡邢州城。
便在李隆基接到十万幽州军入寇河东这个消息的第二天,建宁王李倓带着三十骑建宁铁卫,南下赶回了钜鹿郡的战场前线。
纵然河东形势已经急如星火,京畿道和长安城的防御极度空虚,但想到李倓马上就要到了,李隆基还是决定先料理了李倓这件事,再立刻返回长安。
李隆基心里想着,自己已经八百里加急传令到太原,让杜乾运一定要守住太原,尽量在太原拖住幽州叛军几天;又传令长安禁军,京畿道驻军加强防守,整顿武备,朔方军、河西军、陇右军火速回援京师,回纥能和就赶紧和了。
如此安排,想来应该能确保长安万无一失吧?
在这位大唐皇帝的心里,还是将李倓的威胁,看得比幽州叛军还重,毕竟就目前的战局来看,此次安禄山的叛乱,是绝不可能成事的,也就是威胁不到自己的皇位。
至于因为自己十多年来不理朝政,又过分宠信安禄山,以致有此大叛乱,整个河北道被打了个稀烂,现在河东道也是战火处处,不得战火还要打到京畿道,打到长安城下去。
自己这古往今来,所建功业第一的圣君颜面;这无比繁荣、富足、强盛的盛世景象也都成了泡影,将来史书斑斑,也不知道会如何评价自己?
这些个思量,李隆基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什么都得先保住皇位再,保住了皇位,自己还有六十年的寿命可活,重新励精图治。慢慢将这个污抹去,也未可知。
但若是被李倓夺了权,自己在青史上的名声,就一定好不到哪里去,而且重要的是朕,最看重的还是这个皇位。这个无上的权位,整个天下,都由朕一言而决,用人行事享乐完全按朕一人的心意来,这种掌控天下,掌控一切,享受一切的最高权利的滋味,一经品尝,就再也舍不得放下。
所以李倓这个大威胁必须除去。他若肯乖乖就范,朕也不愿意做得太过,毕竟李倓也是有大功于▲◆▲◆▲◆▲◆,m.▲.朝,毕竟他的师父也是有大恩于朕,毕竟现在李倓在京畿道,特别是都畿道有着无比崇高的声望,杀了他,未免不会生出乱事。就让他和太子一样,在朕的眼皮底下。圈禁起来吧。
不过虽对李倓有诸多忌惮,但其实在内心深处,李隆基对怎么拿捏李倓,还是充满信心,毕竟这个孙子是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他长大的,至纯至孝。重情重义,心思单纯且刚烈,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孙子当中,朕才对他最喜欢。在萧去病未来之前,其他孙子大多都被圈在百孙院,却只让他跟在朕的身边,而且在飞龙禁军中担任职务。
李隆基相信在这个时候,李倓是一定会束手就擒,甘心交出天策府和四海商社的所有权利,跟自己回长安的,而且事实也确实如自己所想,一份敕令过去,他就只带了三十名亲卫,马不停蹄地穿越幽州军的封锁,前来见驾。
呵,三十名亲卫……
在李隆基有些焦急,又有些得意的等待的时候,李倓一行六十多人,抵达了李隆基所在的邢州城外,离城门还有还有三里远,李倓便被龙武禁军拦住了。
三百龙武禁军早已在此等待多时,一名军官和一名宦官缓步向前,那军官正是龙武卫将军李宜德,李隆基还是临淄王时的左右保镖之一;那宦官正是内供奉孙六,也是萧去病的孙大哥。
孙六孙大哥躬身向李倓行了一个礼,脸色有些尴尬,看李倓的眼神也有些闪躲:“建宁王,陛下有令,只让你一人前往见驾,现在跟我们走吧。”
此时李倓还有身后三十骑建宁铁卫,三十二骑飞龙禁军都是全身浴血,疲惫不堪,一听皇帝如此安排,后面三十骑建宁铁就嗡的一声低声叫嚷起来,面面相觑,什么的都有。
倒是李倓气定神闲地带头翻身下马,拍了拍其中一名和他身材差不多的建宁铁卫的肩膀,低声安慰道:“都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李宜德看着李倓以及身后六十多人,浑身的血迹,一脸的风霜,以及一百多匹战马都被汗打湿了,又怎么会看不出他们都是日夜兼程赶路,而且路上与幽州游骑多次交战,想到李倓如此为国浴血拼杀,又想到李倓之后的下场,他也是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口气,道:“建宁王,陛下已经等你多时了,这便随我等前往见驾吧。”
李倓于是便重新上马,随着一百多名飞龙禁军以及五名宦官往城门赶,他的部下,三十名建宁铁卫,则被带到了龙武禁军的军营。
半路上,孙六看他一身血迹,便道:“建宁王,要不先去洗漱一番,换身衣服?”
“不用了,陛下不是已经等候多时了吗。”李倓淡淡道,骑在马上的孙六突然间有些恍惚失神。
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又不出来,便在孙六微皱着眉头想这个问题的时候,邢州府衙到了。
李倓再次被拦下,然后便在李宜德、孙六等五名宦官,府衙门口的十名亲卫的监督下,解下兵器,并进行了十分细致的搜身检查,这才跟着李宜德、孙六进到府衙之内,见到了大唐皇帝李隆基。
在李倓未来之前,李隆基是有些焦虑,又有些得意的,焦虑是因为长安的形势,得意是因为自己吃准了这个孙子的性格,轻而易举就解决这个大威胁,心中都忍不住喝起彩来。
可是现在看到李倓全身血迹斑斑,一脸风霜一脸疲惫的样子,即便是深晓天家无亲情的李隆基,在这一刻,也忽然在心里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忍了。
仔细想来,自己这个爱孙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只不过他实在太过优秀,太过忧国忧民,威望太高,掌握的资源和权利太大,同时又太想做事,让朕这个皇帝不得不忌惮万分……
也罢。收了他的兵权,将他圈禁几年,等朕彻底消化天策府这股力量之后,倒也不是不能再将他放出去,只不过这根线自己得随时拉紧了……
李隆基甚至开始想,李倓不是萧去病这个神仙弟子的亲传弟子么,若是他能活过朕的寿命,等朕仙逝之后,便让李倓继位好了。
“臣建宁王李倓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刚满十九岁的少年,碎步急趋来到李隆基面前,躬身行礼,口称万岁,态度恭敬极了。
御座上的李隆基满意地看着自己这个孙子,眼中露出温和的笑意:“建宁王快快平身。”
“不知陛下急急召臣过来。所为何事?”李倓抬起头,非常随意扫视了一下四周。
这座府衙宽敞庄严。李隆基高坐正堂,身后是高力士侍立,大堂的两侧站着几名跟随李隆基同来的大臣和武将。
有杨国忠,陈玄礼,羽林大将军韩休珉,金吾卫大将军长孙全绪。左飞龙军使柏欣,还有三名气息内敛而绵长的武林人士,大概便是杨国忠请来唐门高手吧。
李隆基忽然也觉得有些不对,首先这个李倓表现得太沉稳淡然了,一也不急。这不像李倓的性子啊;
再有,他看眼前这个李倓,总觉得他的身形和气质,更像另外一个人,可是像谁却一时想不起来;
还有,第一句是行礼,自然是自称臣,口称陛下,第二句便是正常话,先公后私,他难道不应该叫自己皇阿爷的吗?
总之,就是很奇怪,很别扭的感觉,李隆基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随后露出慈爱的笑意:“倓儿你浑身是血,可是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幽州逆胡的骑兵?”
“一路遇着七股哨骑,两座军营,三支数百人的骑兵分队,臣都击而破之,一路杀过来的。”
李隆基头:“倓儿吾家麒麟儿,朕急急召你前来,就是知道你太英勇善战,喜欢冲锋在前,皇阿爷怕你会受到损伤,故此皇阿爷想让你留在阿爷的身边,随朕回长安去。”
这话的隐晦,但李倓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明白,不用朕把话的太明。
然而下一刻,李倓的反应却出乎了李隆基的意料之外,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神中竟然带着轻视和嘲讽的意味,然后毫不留情道:“启禀陛下,臣冲锋陷阵,平定叛乱,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
今天下危急,社稷倾颓,百姓涂炭,安贼十万大军已破河东,不出旬日,兵锋便可直至长安,臣请陛下任命臣为征讨元帅,范阳、平卢节度使,河北道采访使;任命李光弼为河东节度使,南霁云为河东副节度使,速速平此叛乱!”
李隆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这个孙子竟敢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竟敢明目张胆地为自己索取权力!
征讨元帅,范阳、平卢节度使;河东节度使李光弼虽出身陇右河西朔方军,但若因他而获得河东节度使之位,而且还曾是王忠嗣的部下,定会对他马首是瞻,加之河东副节度使南霁云又是天策府大将,河东镇就几乎也是你李倓的了。
如此你李倓身兼三镇节度使,加上天策府的二十多万兵力,再加上四海商社的巨大财力,再加上东海舰队,南海舰队也实际由天策府控制!
你李倓想做什么,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这个时候,李隆基之前的那一丝不忍心,也仿佛如烈阳下的一滴露水,瞬间消失不见,他甚至有些气急败坏:“放肆!建宁王你敢这样对朕话!你真是越来越不懂得规矩了,这样吧……”
他话还没完,面前的李倓就瞬间在自己眼前消失一般,然后又瞬间在自己身侧出现。包括李隆基在内,整间府衙之内,二十几号人,没一个人看到他是怎么移动的,仿佛瞬移一样,近身到李隆基两尺之内。那种强大无匹的威压感,第一次让李隆基感到一种无比的恐惧。
便在这时,内供奉宦官孙六仿佛福至心灵一般,突然就反应过来:“你是兰陵王!?”
“请陛下下诏,任命建宁王为征讨元帅,范阳、平卢节度使!”建宁王李倓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条湿手帕在脸上一抹。脸上肌肉抖动了几下,一张脸瞬间变了模样,同时,声音也跟着一起变了。
他当然不是李倓,他是萧去病!
骤变陡生,三名唐门高手原本内敛的眼神瞬间精光四射,其中一人胳膊微微抬了一下,与此同时另两人飞快地欺身过来。
“找死!”
话的同时,萧去病已经一瞬间将气血灌注于双眼。同时激发起九层的傲血战意,他右手轻轻一挥,湿手帕挡下十多根飞向自己的钢针,与此同时,左手出掌,轻飘飘地拍出。
两名欺身过来的唐门高手听不到一丝掌风,这一掌的速度也看似不快,两人迟疑了那么一瞬。随后一个双掌拍出,一个伸手为抓。抓向萧去病的肩头。
下一刻,那名和萧去病对掌的唐门高手已经整个都飞了出去,口中吐出的鲜血沿着他爆退的身形在半空中洒落,仿佛喷雾器一般,整个府衙之内便都是血腥气了。
那名抓向萧去病的唐门高手大声惨叫起来,一双手已经血肉模糊被废掉。随后萧去病趋进向前,这人的身体如击败革般飞了出去。
李隆基张了张嘴,心脏在一瞬间跳到了最快,太阳穴上一突一突的,视野恍惚中就见到之前还距离自己三四丈远的李倓瞬间消失不见。然后又瞬间出现在自己两尺之内,变成了萧去病。
随后便有两具身体冲过来,又瞬间被击飞,然后萧去病的身体又在眼前消失不见,然后眨眼之间便又出现在自己身侧两尺之内。
再定睛看时,另一名唐门高手这个时候却已经唇角流血,开始歪倒在地,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在自己右前方,侧着身子笑吟吟看着自己的萧去病。
他不是已经在南诏被张献诚害死了吗?还有他竟敢在朕面前出手杀人!他现在还要做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尺之内,萧去病和李隆基冷冷对视,李隆基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让他全身的毛孔收紧发麻,全身冰凉。
而另一边,身为统兵将领的飞龙军使柏欣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声喊了出来,情绪复杂:“兰陵王?!”
在他之后,更多的人反应过来,所有的人开始大声喊叫,却没有一人敢随便乱动。
“兰陵王……”
“陛下……”
“兰陵王,你怎敢……”
“大胆……”
“辅……臣……你……你……”李隆基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神情恍惚,思绪混乱,更多还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下意识的,他害怕萧去病会弑君,把他给杀了。
萧去病静静地看着这位继位初期拨乱反正,励精图治将大唐推向盛世的高峰;之后又不思朝政,醉生梦死,昏聩无比,给大唐带来黑暗深渊的大唐皇帝。
两三秒之后,萧去病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长揖到底,态度恭谨道:“启禀陛下,这三位唐门弟子在陛下面前使用暗器,又试图攻击陛下,现已被臣当场击杀。
事情紧急,臣没来得及向陛下请示,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李隆基微微愣了一愣,一颗越跳越快,几乎就要爆炸的心终于慢慢开始变慢,看这态度,他还不敢弑君。
“朕恕你无罪。”李隆基强撑着问道:“辅臣,你……怎么会是你,你不是……”
“是臣的师父太极子救了臣。”萧去病缓缓直起身子,恭敬认真道:“原来臣下山之前,臣的师父耗尽毕生法力,将臣的一部分精血元气封印在一块玄玉上,若臣身亡,这块玄玉便可在九天之后,救臣一命。”
萧去病睁着眼睛瞎话,李隆基愣了一下,心中自然是有八成不信的,但他不是一个没有城府之人,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揭破,随后他挤出一个笑容,道:“是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李隆基城府深沉,杨国忠却是个轻佻性子,加上萧去病一直以来对他毕恭毕敬的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这时竟然有七分一都不怕萧去病。
他大声尖叫起来:“萧去病你放屁!”
萧去病微微侧了侧身子,偏过头,扫了杨国忠一眼。
这一眼差就让杨国忠暴跳了起来,因为那眼神中的轻蔑厌恶之意,明显到了极处。
自己这个之前被他喊做大兄,后来一口一个杨相,不停给自己送东西,给好处的大唐宰相,其实在他的心目中,从头到尾,什么也不是!
或者并不是什么也不是,而是从头到尾,他看自己都像是在看丑,看垃圾!
杨国忠并不是生于富豪之家,他其实是武则天男宠张易之的私生子,身份极为不光彩,从生活落魄。
而且杨国忠也是个不学无术的人,除了人长得帅(爹是男宠嘛,基因好啊),人有聪明之外,一无是处,他从十多岁时就长期在赌场厮混,被人看不起,见惯了冷眼和鄙视,讥诮和嘲讽。
杨国忠觉得萧去病刚才看自己的这个眼神,就包含了自己年轻时候,所有的冷眼和轻视,所有的不屑。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是这样看待自己!
原来这萧去病,从头到尾,都无比厌恶,恶心自己;原来他之所以又是叫自己大兄,又是送礼给好处给不停,只是要利用自己。
现在安禄山倒台了,然后他也就不用再掩饰了!
杨国忠顿时就忍不住想要爆发,想要大声咒骂,可是他这时却不敢了,他也害怕了,因为就在刚才,他还感觉萧去病看自己的时候,就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杨国忠现在才突然反应过来,萧去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多可怕,而自己这两年竟然一直有一种洋洋得意的感觉,名满天下的大唐战神,大唐财神又如何,还不是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还不是要心讨好自己……
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啊!
杨国忠这边呐呐不敢再言,而另一边李隆基虽然心跳不那么快了,却依然处在萧去病巨大的威压之下,这两年李隆基对萧去病还是有些关注的,据去年的时候,他独上少林,打赢了三位百岁神僧……这是天下第一个高手啊!
萧去病重新转过头来,看着两尺之内的李隆基,温和而恭谨地道:“请陛下下诏,任命建宁王李倓为征讨元帅,范阳、平卢节度使,河北道采访使;任命李光弼为河东节度使,南霁云为河东副节度使!”
沉默片刻,李隆基又咽了一口口水,陡然笑了起来:“朕全准了!有辅臣在,平定幽州逆胡的叛乱,朕无忧矣!”
他决定下来,现在自己在他的掌握当中,暂时还是不要跟这个胆大包天之人起冲突为好,一切等朕回到长安,彻底安全之后,再……
这个唐贼,还有李倓那个逆孙,休想从朕的手中,把这江山抢走!这天下是朕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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