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自肺腑而起,不觉压上全身力气,几乎没把慧海的肩胛骨捏裂,慧海痛不可当,眼泛泪光,颤着唇而笑,李铭长吸口气,松手退后,目光灼灼:“你告知此事,不就是为看好戏吗?如今目的达到,还不快滚!”
慧海默默活动下双肩,庆幸李铭手下留情,未曾真伤了她筋骨,嫣然一笑道:“你这是小人之心了。你既心悦于那赵让,何忍见他如落网困兽?就不想办法救他一救?若能带他出宫,再如实相告,他当会感恩才是。”
李铭怅然苦笑:“我何尝不愿?只是一来不知该如何说动师傅,二来,他本人……纵对李朗无情却仍有忠,他怎可甘心与我为伍?”
“这却不难,”慧海胸有成竹道,“师傅需助力,赵让之用毋庸置疑,所忧只是其能否忠心而已,这双管齐下,未必不可行。至于其二,却也不难……”
她向李铭有条有理地侃侃而谈,听得李铭连连点头,末了李铭满腹狐疑地皱眉道:“听你这么一说,的确可行。只是你与赵让毫无关系,何必为此事费心?”
慧海不答,只笑道:“时候不早,来日再说吧。”
李铭不便异议,只好跟到门外,众目睽睽下恭恭敬敬送慧海离去。冷宫如今只剩他一人,行事自如许多,唯可惜赵让等搬去了他难以企及的承贤宫,甚至“得偿所愿”地封了皇妃——
难道赵让的无畏无惧以及勇武果决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李铭不禁咬唇,继而又觉此举太过女气,想起适才慧海那痴迷不已的眼神,羞怒交加,回到屋中,将身上的衣裙连撕带扯成条条缕缕,方始解恨。
但李铭其实真是冤枉了赵让,他压根没想过太后心存以妹换兄的念头,只当是如李朗所言,由太后为长乐择婿,故而对长乐被召去侍奉太后并不曾生疑,更不会阻挠。
太后指婚,纵然是再嫁之女,夫家也绝不敢等闲视之,于长乐自然是好事。
况且宫中全是内侍,长乐虽从不在赵让面前流露出任何情绪,但赵让却听高正提起,遇见与“那人”身形音貌有几分相似的内侍,长乐常有失魂落魄之态,偶尔手中忙碌,眼中却莫名流泪。
赵让光听便已心疼万分,然而却无能为力,长乐不提,他便连温言抚慰也做不到。
如今长乐去了泰安宫,恰是癒伤之机,赵让求之不得。
只不过于长乐是千万好处,高正却从此起黯然神伤。长乐离去后次日尚无多少异常,谁想隔个三两日后,便开始镇日恍惚,仿佛三魂六魄有一半跟着长乐离开了承贤宫。
眼见中秋日近,承贤宫初有贵人入住,免不了忙乱,而身为总管内侍的高正却镇日神游太虚,不消几回,眼红嘴碎之人便把高正的失态报给赵让,反得了赵让训饬,纷纷议论方暂告平息。
赵让当然清楚高正因何故闷闷不乐,不忍多加怪罪,旁敲侧击无果之后,便索性暂免了他总管之责,继续教授他文武两道。
就在中秋宫宴前两日,承贤宫得赏了初肥的秋蟹,赵让全部赐给了内侍们,午后有内侍请举蟹会,赵让欣然同意。
待他至后苑漫步归来,却见高正手端着好大一盘煮熟的红蟹,愣愣地看着他今早随手写下的文字。
赵让一笑将熟蟹盘子接过,高正惊得一僵,回看是赵让,赧颜支吾道:“将……将军,蟹煮好了,蒜醋和酒奴婢再给您送来,奴婢知道您不喜其他人入屋……”
“你在看什么这般入神?”赵让不接他话,放下蟹盘后问道。
高正红着脸不答,赵让凑前看去,见那页只有“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这句,便问:“可是仍有字不认得?”
“不是,都……都认得,”高正摇头,嗫嚅,“只是,只是不懂,不失其正……”
赵让怔了怔,轻笑着拍拍高正的肩头,道:“有何不好懂?正与邪相对,与歪相对,与无孔不入相对。一个人要有足够的学识修养方能知进退存亡,但如不能守其正道,最多,便是苟延残喘。”
高正侧头盯着那字,依然满脸迷惑。
“别琢磨了,”赵让笑道,“将蟹搬去外边吧,现在处处月桂飘香,佐酒吃蟹,再惬意不过。你我再对饮几杯如何?”
高正展颜一笑,低声道:“谢过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下章应该会上线……(应该)话说一篇文能坚持下去真是难。
这篇已经跟我的构思差好远,好远了……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
中秋当日晴空万里,到了夜里果然圆月高悬,宫中一日无事,白天众妃嫔相偕游园赏花,赵让自然不便参与,候到月升,宫人对月上香后,那家宴却是无计可躲。
李朗无叔伯兄弟,免去不少应酬,饶是如此,后宫参与家宴的人数却也是可观,便分作了两回,前半回便是晚宴,凡承恩蒙幸过的妃嫔宫女都能有座。
赵让虽说身份不低,但好在人数众多,他又是独一无二的男子,藏身在角落暗处,也无人胆敢主动与他攀谈结交,他独自对月吃食饮酒,倒不觉尴尬到无处容身。
只是偶尔瞥见主位上李朗与那谢皇后相敬如宾状,他不由莞尔。
若非这家宴,赵让还真不晓得原来李朗的后宫阵势这般“雄伟壮观”,环肥燕瘦应有尽有,甚而还能见到高鼻深目的色目女子,纵然不得佳丽三千,上百只怕是有的。
同为男子,不得不对李朗身强体健、精力充沛油然而生敬意,这衣香鬓影,简直光看便能累出眼疾——赵让心中自嘲,他连四个妻妾都应付得焦头烂额,怎比得过皇帝的游刃有余?难怪……会对他莫名生了兴致,是柔媚女儿见多了吧?
他解嘲一笑,自斟自饮,旁若无人,也不再觑上座,自不曾察觉李朗与刘嫔说笑,时不时向他投来一瞥。
册封之后,两人再无见面,李朗忙于朝政自不必提。
北方边境狼烟再起,粮草告急,需从金陵筹粮押运边境。除此之外,上回令曹霖查探贼寇初秋扰境之事,得到回报原是与北方梁国新君继位、急于立下军功以平人心,曹霖奏折写明坚守不出,待敌自退。李朗相信曹霖的判断,不道谢昆却也得了消息,他是未曾想到李朗已悄无声息地虢夺了他的兵权,口口声声既是北骑掠境,他身为守土大将理当速归前线。
谢昆甚而向李朗提出,他希望先迎娶子玉,再行赴任,言下之意便是让李朗以皇帝之尊赐婚,如此方能以皇旨抗父命。对谢昆暗示里一旦李朗与谢濂决裂,他可两不相帮,李朗唯有哂笑。
斩草除根才是李朗偏好的方式,他并不需要谢昆,谢家如今的内讧正是他所乐见,让谢昆留在金陵,到时一网打尽岂非更妙?
谋逆并非易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谢濂沉得住气,李朗便无理由动他,强行栽赃的念头曾经闪现,但李朗仍是不愿下手,无关君子之道,只是谢家势力不小,若人心不服,保不定有人要浑水摸鱼,借故生事。
册封赵让,且是仅此于皇后的贵妃高位,李朗实有激怒谢濂之意。果然,此举令谢濂这三品大员、尚书之首再次告病,拒不上朝。
李朗担心谢濂绕开朝堂,直接在后宫借谢皇后之力加害于赵让,除去暗中遣人保护,自己也常去地坤宫打探虚实。
令他啧啧称奇的是,谢皇后一改前貌,闭口不提赵让之事,纵是李朗率先提及初封贵妃泰安宫觐见不合礼数一事,谢皇后亦避而不谈,顾左右而言他。
李朗查探之下才知赵让曾主动求见过谢皇后,过程如何无人可知,据说当时殿中只留有皇后与其陪同入宫的乳母,还有内官一名,而那内官就在当日便得痢疾一命归西。
这当然不会如此巧合,李朗闻知后心头略沉,他记得那就是与赵让剖心未成同日,他驾临承贤宫,见赵让盛装出迎,还曾问起,却被赵让欺瞒而过,且他们共处良久,赵让对此事竟是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