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赵让与李铭相顾失色,此刻未时初至,光天化日下临幸后宫,真不似有为明君的行事风范。
但皇帝驾临,虽是不速之客,谁也不能将他赶走。赵让很快回神,对李铭道:“暂且委屈你留在这里了。”
皇帝并不知李铭的真身,万一他发现李铭人在此处,怀疑上两人暗通款曲,那可是天大的麻烦,弄不好李铭要性命难保。
故而李铭不情不愿地点头,他再不甘,还是懂得事情轻重缓急,无可奈何中目送赵让领着高正匆匆而去。
适才的对话犹如晴天霹雳,在李铭矇昧不明的心中划出光亮的希冀:只消赵让能与他们联手,不就可以无需伤他了么?
迎至宫门的赵让自然不知李铭真起了拉拢他的念头,御驾不远,他忐忑不安,暗道难不成是对谢皇后的推测有误,那惯于睥睨的高傲女子竟然不顾颜面地先行告状?然纵使如此,皇帝也不该来得如此之快,唯今别无它法,赵让只有默祷突袭而来的李朗不至发现他的仓惶,。
一身常服的皇帝下了辇舆,见赵让盛装恭候,微微怔神。
要知赵让这身从头到脚郑重其事的打扮,也就唯有前往“侍寝”那一次。因宫中从无男妃,皇帝又命不可慢待,才合计出参照宰相之制的礼服。
赵让要拜觐谢皇后,虽知有些不伦不类,却也只有这一身尚可见人。但此服侍着装繁复,不是一时半刻便可穿戴齐整,李朗此行纯粹是心念一动,并无事先安排,难道赵让未卜先知?
他挽起赵让,凤目微眯,上下一打量,赵让登时明了他因何生惑,暗悔失策,给李铭乱了阵脚,果然听李朗含笑问道:“静笃今日穿得如此隆重,是要到哪去?”
赵让低声道:“回陛下,哪也去不得。只是尝与长乐说起先祖之事,即使出不得宫,也想列个牌位,好让她能祭拜一番,也是子孙孝心。”
这些说辞他本来就是编排过,只不过并非是要用在此处,情急之下,不得不搬出来,侥幸过关再说。
李朗转头看去,见旁边垂首侍立的长乐果然双眼红肿,只道他们兄妹说起身世流离,家道凄凉,便不忍多问,拉着赵让直入正殿,唤人来摆上酒菜,谴退余人,独留赵让。
此情此景令赵让不得已重温一遍那“旖旎”之夜,李朗令他陪坐在身边时,他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如今不过巳时。”
李朗一怔之后大笑:“朕便要白日宣淫,爱卿又能如何?”
赵让低头无话,伸手提壶,为李朗满盅,他见李朗眉飞色舞,倒是暗暗放下心来,看来并非是今日地坤宫东窗事发。
“静笃,”李朗举觞向赵让,眉目间皆是笑意,“你浮一大白,我便与你说个喜讯。”
虽不明皇帝所指,赵让仍是抱着满腹狐疑,自斟自饮毕,惑然看向李朗。
李朗只觉赵让这般神态着实引人怜爱,不由又起了戏弄之心,道:“再亲我一下,嗯?”
“陛下,”赵让心事满怀,哪愿陪李朗胡闹,语气稍重道,“陛下若要得狎昵奉迎,还请另寻它处。”
“为何要另寻它处?”李朗笑道,却也敛容,“静笃可还记得密林之事?”
他虽是问句,然赵让觑着皇帝面上的表情大有“你若忘了我必立马将你斩首”的意思,只好勉强振作精神道:“自是记得。”
李朗从广袖中取出一块折叠成方帕大小的牛皮卷,递给赵让,不发一声,径自饮酒。
赵让接了在手,忆起上回李朗亦是借酒宴之际向他传达噩耗,这轻轻皮革顿如千钧之重,他慢慢展开,细细览阅,看到最后,霍然将纸卷一收,毫不犹豫地向李朗下跪叩首,大声道:“臣跪谢天恩!”
“静笃!”李朗虽有邀功之念,但实不想赵让激动之下却是以君臣大礼相报,有些窘迫地唤着赵让的字,起身要将他拉起,不想气力不到,怎么也拉不动,他有些发急,低声嚷道,“平身平身,你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为何还要来这套?”
见赵让仍是无动于衷,李朗真着恼了,索性屈了双膝,与赵让相对跪倒,道:“你还不愿起来?”
待到赵让迟疑着直起腰,仍低头垂目,李朗方恍然大悟,原来赵让不愿起身,除去向君王叩谢大礼外,还因他眼泛润红,泪湿双颊。
赵让偷觑得李朗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更不敢开声,生怕出口哽咽,难以自辩。眼前这人非但是九五之尊,还年少了自己好些个春秋,居然在他面前两次落泪!不堪至此,赵让无地自容到极处,恨不得遁身而走。
李朗特意带来的喜讯不是其它,正是与赵让的一对子女有关。
送太傅灵柩而归的使者今晨送来南越现任封疆的手书,直写已照圣意,设法将僭王的弱龄子女夺回,如今安置在南越郡府内。两名幼童的身体强健,活泼机灵,当能经得起由番禺至金陵的车马颠簸,只需得旨,郡府自会安排护送。
万万料不到还能得子女平安音信的赵让,激动渐息,回想起密林中李朗所言,原来并非信口开河,而是早有安排,一时竟是无以成言。
李朗凝视着赵让,也是有些呆了,他虽早知赵让对子女的牵挂,方甫收到文书,退了朝便前来静华宫,然赵让的欣喜失态,仍令他动容。
舐犊之情本是人之天性,但李朗却不同,他为人子时罕得父慈,母妃心虽怜子却无力庇护,如今唯一的皇子又是权臣之女所出,兼体弱多病,不合他期盼,他自是难起疼惜;纵是近日刚得了消息,曾宠幸过的美人如今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御前的心腹内侍提醒他留意谢皇后的不轨之举,护住龙嗣,他也不觉有此必要。
秦皇一世英雄,王朝还不是二世而终?谁又知道那千古一帝的子孙沦落何方?他自觉年轻,还无需考虑承祧守器之事,建储也不过权宜——李朗想到儿子,所能联系的便是他宾天之后接替其位、成其大业的人,一个治国兴邦的天子,而不是个承他血胤,继他命脉,在他活着之时尊他爱他敬仰他的孩子。
赵让身为人父的心情,李朗矇昧不解,但也正是如此,竟愈发因赵让而心软,他默默起身,把赵让拉起,伸手在赵让面上抹了一把,微带揶揄道:“我将你的孩子从他们母亲身边抢来,你不高兴?”
赵让摇头,深深呼出一口气方道:“臣只是无以为报。臣……臣妻叛乱之事,臣无能为力,但臣的子女,臣真心不愿他们流落异邦。”
李朗听他又说起妻子,不由皱眉:“那女人既已去国叛逃,你为何还放不开?”
苦笑一声,赵让轻道:“她是我的妻子。”
只此一言,足抵万语。
“你!”李朗气结,对这冥顽不化的人再不愿多说一句,他回到食案前,抓起酒盅一饮而尽,气势汹汹逼过,猛将赵让推扯到地上,将其覆于身下,含着酒意狠狠搅和着赵让的唇舌。
赵让并不反抗挣扎,任由李朗肆虐进犯。半晌后,李朗微支起身,眼眶略红,看着赵让低喃道:“我也要……作你的……”
“陛下!”李朗这未能成句的话令赵让身心俱震,他欲要推开李朗,却被李朗缠得更紧,漾着酒气的话语飘飘入耳,李朗轻笑,“若唯有你的妻才能得你倾心相待,百般忍让呵护,我有何不愿?只是我无法事事以你为重,也做不到无所顾忌地遂你所盼所愿,但至少,床笫之上,你欲雄飞,我为你雌伏,却还是可以的。”
赵让闻言,既是窘迫难安,又别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异样之情于心头燃烧,令他痛楚,他有生以来,除去长女不幸夭亡,还从未经历这般仿佛要将他撕裂的煎熬。他颤着双手,捧住李朗的脸颊,仔细端详着李朗的眉眼,难以置信这居然不是一场怪梦。
李朗不避赵让的目光灼灼,反笑道:“去寝殿如何?”
这回却不比得上次,到底是白日宣淫,无需大张旗鼓,李朗也不愿宫女内侍服侍帷帐,他自行洁身后,散开长发,赤身走到坐在床头,已然沐浴换服、犹失神发怔的赵让跟前,扬眉笑道:“听闻南越王殿下也有妃嫔数位,虽比不上朕的后宫充盈,但也不至于生疏床笫交合之事吧?”
赵让抬眼,继而垂落,天人交战良久,他暗地一咬牙,不再顾忌身上的丑陋,出手一把将衣衫尽除,附前亲了亲李朗的脸,低声嗫嚅:“还是我……”
非他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李朗越是情根深种,赵让便越是不敢造次,他生怕自己把持不住,将李朗的心意亵渎。无论如何,他心中仍有着那位远隔天涯的正妻一席之地,他不能在有所羁绊之下,揽皇帝入怀,这岂不是同时负了两人?自己也将无颜面对他们中的任一个。
但……
李朗的情与恩,赵让同样不能不为之所撼,他是从未想过他会因一名男子而意乱情迷,然这男子如是李朗,谁又真能坚如磐石?
如今话得一半,赵让不再多言,转而吻向李朗的唇,他半闭双目,耳廓绯红透亮,李朗见状,不再犹豫,拥他入怀,倒向床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