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谢昆观那赵让的直言不讳,以及外表斯文,却是把一壮汉轻而易举地抛出的气力,又能得皇帝的信任,怎么才能除得去?
他暗自庆幸没有遵照父亲的意思,把这场“请大驾”布置成鸿门宴,对赵让来个先斩后奏,当皇帝之面让其血溅五步——谢昆瞄着李朗那肆无忌惮地痛饮,心下不禁怀疑,李朗早有准备,真动手,只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帐外的赵让当然不知这场宴席原是为了夺他命而备的,他将那醉汉驱走后,只觉得气闷无比。
虽说立秋已过,但天气到底不是即刻转凉,尤其是日头还高悬,一天中最热的午后生火烤肉,赵让实在佩服帐内的一众酩酊大醉或暂且半醉的男女,酒色不忌,杀生取乐,却似乎个个都有“心静自然凉”的修为。
他向李朗道明理由,自行出了帐来,寻到方便处解决完毕,正要往回走,冷不丁碰上迎面而来的魏一笑。
“赵静笃。”魏一笑喊住赵让,拽着他的胳膊拉其到帐后无人处,脸色肃然,口气凝重,盯着赵让的双眼问道,“我且问你一句,你想不想逃出宫去?”
赵让猛然一震,继而笑道:“魏头领又来说笑,小人何时开罪过魏头领么?”
魏头领嘿嘿两声干笑,仍是目不转睛,道:“如此说来,你赵让是不介意以男子之身囚锁深宫了?南越僭王也是个文武全才,就不知作出来的宫怨诗词够不够哀婉动人了。”
“魏头领此话何意?”赵让心中懔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反戈一击,“您就不担心小人将魏头领这话告知陛下?”
“我矢口否认,你亦死无对证。不过赵静笃,你真以为陛下将你视作至宝?陛下不日便要废你手脚,封你为妃,将你闭入后宫。你想,到那时,和行尸走肉无别,你还有多少活着的念头?”
魏一笑冷笑说完,见赵让犹未变色,接道:“你是不信?赵静笃,陛下并非强人所难之人,你怎么不想想陛下临幸静华宫那夜,为何非要在众目睽睽下完事?”
这回却是戳中赵让心头的疑团,但他仍作出一笑:“不想魏头领对宫闱之事也一清二楚,可是知道陛下最宠幸的妃子是哪位?”
他有意口气轻佻,神态饱含奚落,魏一笑却不以为意,意味深长地笑回:“知道。就是你赵静笃啊……那夜之后,你已是陛下名正言顺、记录在卷的妃子,只是,暂且少了封号而已,待到正式册封仪式之后,就会定下来。”
他努力将与下巴和前胸浑然一体的颈项伸出形状来,轻浮之态较适才浓烈数倍,“容微臣稍许透露一下,陛下可是意欲给‘赵娘娘’您一个位比宰相,爵比亲王的封位哪。”
赵让默然片刻,展颜笑道:“魏头领,假若您所说的事全是真的,您这是什么意思呢?叛君助逆?”
魏一笑听赵让说出此话,便知他已是信了,只不过对自己的目的犹存有疑窦,便稍缓了口气,道:“非也,恰恰相反。赵静笃,想要你命的人可不止谢家,还有陛下身边、愿为陛下鞠躬尽瘁的贤相良将。便是你自己,当也能看出陛下对你异乎寻常的情愫,陛下不愿杀你,还定要留你在身边,这不止令谢濂怒气冲头蠢蠢欲动——你当这谢昆是为何要在此时归来?便是陛下的忠臣也为陛下的此举暗怀怨懑。你……留在陛下身边,对陛下百弊而无一利。”
“既如此,”赵让这回的沉默较之前更久,“魏头领如何不直接杀了我,岂不是更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这个答案魏一笑却也是坦诚:“你武功太高,也不是会引颈就戮的个性。杀你不成,惊动陛下,这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赵让喃喃:“原来如此。”
魏一笑目光如炬,八字下撇的嘴形毫无半点笑意:“静笃,你逃不逃?你就不想回南越,与你的妻儿重聚首?只要你愿意,你妹妹我一力担当。再说,你在宫内,她才更不安全,人人都知她是你软肋,她能自在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赵怎么回答?溜还是不溜?
话说,预先请假了,十月一号国庆长假要出外云游,化缘饱腹,而懒人作者又是没有存稿,所以应该会停更一周……
回归之后恢复日更(日更真的很伤元气,俺要去外面吸收元气以准备元气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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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
赵让归席入座,酒酣耳热的李朗瞅他一眼,见他仍是副闷闷不乐状,颇有些无奈于此人的冥顽不化。
适才那番对答,赵让借孟子的话把几乎所有人都嘲讽到了,在座杀戮为乐,毫无恻隐之心,皆如禽兽。纵然粗鄙的挑衅队正听不明白,就在皇帝身边的谢昆是肯定能明白的,只是不好发作罢了。
李朗对谢昆设宴的真意心知肚明,他虽晓得赵让本事,仍令魏一笑寸步不离地保护赵让,此时见赵让回来,依然不见其霁颜开怀,暗叹口气,既不忍赵让在此继续苦苦煎熬,也忧心谢昆在谢濂的重压之下孤注一掷,在这个时候悍然发难。
若谢昆依恃人多势众,言明只要赵让的命,在大帐内动起手来,便是瓮中捉鳖了。纵然是有所准备不致吃亏,然而在得到曹霖的回奏之前,李朗还不愿与谢家势成水火,你死我活。
如此一合计,便索性起身笑对谢昆道:“知遥,酒饱饭足了,该找些乐子来。这营帐后方不远恰有个林子,去狩些野味如何?”
皇帝既有兴致打猎,谢昆便是已经有了六七分的醉意,当然也只好奉陪,忙与魏一笑相商,急去配备弓箭,召兵卒去后山围场驱兽。
李朗脸色酡红,晃晃悠悠地起身,走至赵让跟前,笑呵呵地道:“静笃,待会让你看看朕的弓马能耐。”
赵让见李朗步伐不稳,似醉态可掬,双眸眯着笑意,颇有几分酒中仙的风姿,竟是看得有些恍惚,须臾方回神,忙起身上前扶住皇帝,齐齐来到大帐外面。
早有士卒将马匹牵过,李朗瞧见乌骓马眼中一亮,甩开赵让,纵身上马,也不管周遭如何惊呼,出掌在马臀上大力猛拍,马吃痛,登时长嘶声,箭一般越过众人飞驰而去。
李朗身边随扈虽多,可谁也没料到皇帝突如其来的动作,几乎个个怔愣当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赵让与魏一笑,两人差不多同时上马追赶而去,其余众人听得魏一笑的低吼才纷纷明白过来,赶紧也翻身上了坐骑。
赵让的坐骑也是乌骓,到底是千里名马,虽跟魏一笑同时奔出,跑不多时便将魏一笑甩到身后,距离越拉越远。
但与李朗之间却不同,两匹好马似乎意识到它们在相互追逐,都发了狠劲,四蹄交替间仿佛不着地一般,就听得马蹄声声如雨打芭蕉叶,赵让却始终只能望李朗项背。
转瞬之间,马已跑出了营帐,直往后山林子里去。
赵让急出一身冷汗,快马加鞭,扬声大叫道:“陛下!”
这声音惊起了林中的飞鸟,却没能令李朗勒马回头,皇帝浑似不闻,一路只顾向前飞奔。
幸好越往林子深处去,树木枝桠便越是密集,前方的马到底是渐渐慢了下来,赵让心中一喜,却又发现前面的李朗似有异状,身形晃了两晃,像是酒意发作,稍有不慎便要打马背上摔将下来。
赵让大惊,此时两人相距约莫还有一丈之遥,他聚起气力,大吼一声“李朗”,果然皇帝愕然回头,赵让趁机策马疾冲,拉近到尚有五六尺远,从马背上借力一跃而起,腾空后轻轻巧巧地落在李朗的身后,二话不说地从皇帝手中抢过缰绳,吁声勒马。
乌骓尚未停稳,李朗的身子已往一边侧去,赵让急忙翻身下马,伸出双臂将李朗抱下,怀中皇帝周身浓烈的酒味令他凛然动怒,低声喝斥道:“量浅便应有自知之明!你这样子,像个皇帝吗?”
李朗目光罕见地溃散迷茫,得赵让一训,如梦初醒般,他忽朝赵让一笑,猛把赵让拥个满怀,附着赵让的耳畔,轻笑:“多年前,你也是这般救我,抱我……静笃,我从未有一日忘记过你。”
赵让闻言,心头巨震,适才筵席他并未饮多少酒,如今却感到李朗的醉意透过这一句话,让他晕眩如痛饮陈年佳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