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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拣尽寒枝[古风] 作者:沉佥

    他无奈看着他满脸惊恐的母亲,用尽了残存的温情,安抚地拥抱住她,在她耳畔低语哄慰。

    “母亲您不要怕。您好好地关紧了宫门,除非儿子回来,别人谁来也不要打开。若是有谁敢称说父皇传我,您就说我身子不适才服了药睡了。”

    他先去了北镇抚司,然后又依次去了南镇抚司和经历司,最后领着人去了指挥使司。

    陈世钦亲手提拔的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和两位同知,连同一位东厂督事的内官都在指挥使司衙门里熬夜守着,想是得了陈督主的号令,见安康郡王殿下忽然到访,吃惊不小,全紧张地起身相迎,小心问道:“四殿下,您怎么来了?”

    “我来取几颗人头。”

    嘉钰沉着脸,负手站在堂上,身后南北镇抚司的几位千户、百户,各个手都按在腰间绣春刀上。

    察觉了来者不善的人想走也已无路可走了,只能硬着头皮赔笑。

    “四殿下您说笑了,我们这儿哪有什么——”

    嘉钰根本不听他说完,只嫌恶地做了个手势,身后的数十把绣春刀已齐刷刷出鞘,眨眼砍下几人的脑袋,连同在指挥使司衙门里的东厂内官一起,如切瓜剁菜。

    多年以来被司礼监和东厂内官当成狗一样使唤欺压的怒火一朝爆发,便要连天也一起映成血色。

    人血的腥甜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是狩猎开场的气味。

    嘉钰站在一地血水里,鲜红欲滴的颜色与他身上的斗篷连成了一片,像一团燃烧的火,又似妖冶盛放的花。

    他缓缓转过身来,用乌黑浓稠的眼睛看在场每一个人,每一把刀。

    “从今日起,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经历司,不再受司礼监辖制,不必为东缉事厂驱策。我给你们一个时辰,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一个时辰以后我不想再见着血。我只要禁城里的每一道城门,你们完完好好地给我守住。”

    这一夜的北京城内,有狼群奔涌呼啸。

    天角泛出青色微光的时候,皇帝再一次缓缓睁开眼,发出低沉闻讯:“什么时辰了?”

    陪着足足熬了一宿的曹阁老已然有些直不起腰了,却还是颤巍巍地站起身,“回陛下,已经过了寅时了。”

    皇帝眯着眼点点头,顺手拿起横在近侧的法器,捅了捅还笼着手立在自己身边没反应过来的陈世钦,敕道:“上朝。”

    奉天门外睡眼惺忪以为又是一天走过场的文武群臣忽闻惊雷,终于久违地再一次见到天子上朝,而后,又在一阵杂乱无章的立储争鸣以后,赫然看见原本该在入秦路上的靖王殿下长身而立英姿勃发肃然从正门走上殿来,在皑皑雪地上留下一路清晰脚印。

    跟在靖王殿下身后的青年,玉带蟒袍,俊美若仙,双手捧着一条御笔万字纹的衣带,得天子首肯,将那衣带中的诏书取出当众宣读。

    上谕:

    予久怀向道之心,欲侍奉天尊座下,传位太子,归政奉道于大高玄殿。

    靖王皇二子嘉斐,人品贵重,有定国安民之功,克承大统之德,故废遣其入秦之前诏,著还京师,继朕登基即皇帝位,以正天下人心。

    这一旨密诏,不是立储,而是禅位。

    宣召之人清朗的嗓音还回绕在奉天殿的雕梁之上,久久不绝。

    已过盛年的皇帝安然高坐,心满意足地俯视脚下毫无防备的臣子们,看他们大惊失色手足无措满头大汗的模样,一抹得逞的笑意从唇角浸透眉梢。

    “陈世钦。”

    他正色举起手中的法器,重重在脚下的玉阶上敲了三下,喊出这个与他博弈半生的大宦官的名字。

    “你是朕的老伴伴了,兢兢业业伺候了朕几十年。当初朕坐上这个位置,就有你在身边陪着,而今朕要修天道问仙途去,不能忘了你。你就和朕一起去吧。”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兼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大太监陈世钦就站在第一阶台阶的下面,距离九五尊位上的皇帝陛下一步之遥的地方,闻言猛然抬起头,恍如大梦初醒。

    当殿百官鸦雀无声。

    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他。看权倾一世的大宦官究竟会不会接受,又如何接受,这即将侍奉太上皇于道观直至终老的命途。

    那些脸孔上的表情全是一个模样。

    陈世钦僵立良久,抬手理了理两鬓胜雪的银发,第一个俯身跪拜,高喊:“圣恩浩荡。”

    群臣遽然惊醒,纷纷匍匐,

    在震天彻底的呼声中,已然成为嗣皇帝的嘉斐站在他悄然老去却仍屹立不倒的父皇面前,第一次从同样的高度俯瞰一切。

    他看见众臣前列的嘉钰,看见就在身侧的小贤,忽然有种冲动想要伸出手去。但他毅然决然按捺住了。

    再抬头,奉天殿外青天无垠。赫然发觉,下了一夜的大风雪已停了。

    骄阳一跃,普照山河。

    第128章 三十六、清风明月(1)

    今上受禅于太上皇时才将及而立,乃是圣朝有史以来继位称帝之时最年轻的一位皇上。

    今上行事作风比之太上皇当年更为雷霆果决,一年以内便接连罢黜了司礼监与东西两厂几名身任要职的内官,及陈世钦提拔至二品往上的数位文武大员,一改前朝重用阉宦之风,东厂阉党横行过市之“盛景”再不复现。

    今上不信神佛亦不问仙道,继立当月便将太上皇旧年供奉三清兴修道观的用度全裁了,连带将各部衙门与诸王贵胄们每年以“供奉”为由请的银钱也全裁了,并亲自督促户部清查国库、核算开销。

    今上重法典,轻徭赋,察民情,恤民生,登基当日便下诏全国百姓免税三年以养民。

    于是新帝登基,普天同庆,万民欢呼。

    彼时的圣朝臣民尚还不知道,百年之后,史笔着墨之中,这位庙号武宗的皇帝陛下还将成为圣朝自建元始评价最为诡谲、最毁誉参半的一位皇上。

    时人只知,年轻的皇帝陛下近侧,还有同样年轻的一品阁臣,有更为年轻的两位王爷,与旧朝暮霭沉沉之气象截然不同,犹如一阵清风吹动了沉寂日久的深潭。

    当然非议之声也从未消失。

    皇帝陛下内廷之中只有一位皇贵妃崔氏,膝下只有一位长皇子,却禁绝后宫选女,执意不肯册立皇后。

    朝臣忧心皇嗣凋敝,有上奏进言者,作万言书痛陈利害,被皇帝御笔驳回,朱批四个大字:干卿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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