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萧思睿的支持, 便是大皇子百般筹谋,煽动百官,终究撼动不了萧皇后与陈括的地位。萧皇后占得上风后, 大皇子被圈禁, 闹得最凶的几位大臣被关押的关押, 流放的流放,朝中换了一批人。天成帝与十二皇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被掩盖下来, 成了永久的疑案。
萧皇后信守承诺,陈括登基后, 下的第一道旨意, 便是授予萧思睿枢密使兼尚书左仆射之职,军权相权集于一身, 一时权势滔天, 风光无两。
萧思睿并没有在临安停留多久。临安之围虽解,北虏大军尚未驱尽。大局一定, 他便将政事交代给卓先生几个,又留下韩奔负责临安城的安防,自己很快带着大军再次出征。
秋去春来, 又近一年端午佳节。
这日,钱塘门附近的燕府热闹非凡,车水马龙,宾客往来不绝,却是燕家二郎君燕骏为长女端姐儿办满月酒。
燕骏和连氏成亲数年无子,端姐儿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燕骏心中欢喜,办得格外隆重。连氏原本还有些失落,见丈夫对端姐儿如此重视,甚至比当初大哥家的大郎和二郎两个小子的满月酒都隆重,知道他果然没有嫌弃之意,一颗心放回了肚里,看着小小的女儿怎么欢喜都不够。
瑟瑟到得不早不晚。她不欲惊动旁人,坐了一辆不起眼的软轿,下轿时正撞上燕骏在太学的一帮同窗到达。有几个太学生当初见过她,认出她来,不好意思地向她行礼。
瑟瑟落落大方地向他们点头致意,正要径直去内院,身后又传来动静。有人在喊“蒋兄”,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方兄,罗兄……是我来迟了。”赫然是蒋让。
先前说话的人笑道:“蒋兄如今是有家室的人,要等嫂夫人,来得比我们迟些也情有可原。”
蒋让温言道:“罗兄休要取笑,内子脸皮薄,经不得。”
被称为罗兄的人笑道:“哎哟哟,这就护上了。”四周发出一片善意的笑声。
瑟瑟下意识地回头,看到蒋让站在那边和众人寒暄,依旧是那副清秀腼腆的模样。他身边跟着一个个子娇小的年轻女子,柳眉细眼,肤色奶白,温柔含羞地看着他。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蒋让在人群中抬头看过来,见到她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远远向她致意。
瑟瑟忍不住微笑,故人安好,琴瑟和鸣,真是再好不过。
她先去了松鹤堂见周老太君。刚进院子,大郎和二郎便手拉着手飞奔过来,大声叫着“姑姑”。瑟瑟笑着应下,将带来的礼物给了他们。两人欢呼雀跃,领着瑟瑟进了屋子。
这会儿宴席还未开始,女眷们许多都聚在松鹤堂,围着看端姐儿。见到瑟瑟过来,纷纷向她行礼。有机灵的,趁机开始奉承她。
瑟瑟倒有一大半不认得。自从萧思睿独掌大权,燕家的亲朋数比从前翻了一番都不止。瑟瑟和几个熟悉的亲朋长辈打过招呼后,便只是微笑着听人说话。
不一会儿,一个才留头的小厮跑了进来,急急道:“老太君,宫里派人来了,老爷让你们准备下。”却是萧太后和新任萧皇后派人给小家伙送了一堆赏赐,金项圈、木摇铃、攒珠宫花、檀木珠……
东西不贵重,难得的是这份体面。来客都是暗暗心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娃过满月,宫里的两位贵人竟如此重视。
这自然不是因为燕家,而是看在在外征战的安国公面上。
燕家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众人看瑟瑟的目光越发殷切,不一会儿,瑟瑟身边便如众星捧月般,围了一群人。好在这半年多来,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只是心里难免有些不喜。
还是周老太君了解她,招呼她道:“二丫头好久没见你侄女儿了吧,快过来看看。”
瑟瑟趁机脱身,走过去看端姐儿。上次她还是端姐儿洗三时来的,这次再见,小丫头长开了不少,小小的一团,裹在大红的包被中,皮肤雪白,睫毛纤长,小鼻子小嘴的,看上去分外可爱。四周这般吵闹,她却吹着泡泡,睡得正香。
瑟瑟看得稀罕,伸出手指戳了戳端姐儿嫩嫩的脸颊。端姐儿的小脸皱了皱,闭着眼继续呼呼大睡。
瑟瑟一下子笑了出来,叫抱月将给小丫头准备的长命锁等礼物送上。
周老太君见心爱的孙女兀自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心里爱得不行,将她叫到身边问道:“萧大人快回来了吧?”
瑟瑟“嗯”了声。半年多来,捷报频传,北虏大军被打得无还手之力,彻底退回大江北岸,萧思睿的威望一时无两。战事已近尾声,前几日卓先生告诉她,萧思睿很快就能回来了。
周老太君笑眯眯地道:“你这么喜欢端姐儿,等萧大人回来,赶紧和他生一个。”
瑟瑟红了脸,她倒是想,可萧思睿说她还小,怕她身子骨受不住孕育之苦,坚持要等她再长大点再说。瑟瑟心里不服气,大嫂在她这个年纪,大郎都满地跑了。
可他那个人,下定决心时,意志力实在强到可怕,任凭她百般娇媚,缠着他不放,在最后关头,总会及时退出,不肯弄在她里面。
如今,又半年多过去了,也不知这混蛋还会不会嫌她小。
她想着,脸热起来,扯开话题问道:“伯母还有娘她们呢?”她来了一会儿了,这边只看到周老太君和连氏,燕家其他女眷都不在。
周老太君道:“你大嫂负责操办宴席,你伯母和你娘先去了萃华楼待客。”萃华楼是正式宴请之所。
瑟瑟问:“阿姐也在待客吗?”
周老太君道:“她身子有些不爽利,我让她先歇着,等正席开始时再过来。”
瑟瑟担心起来:阿姐自幼习武,身子比自己可结实多了,怎么会不爽利?她起身道:“我去看看阿姐。”
周老太君知道她们姐妹感情好,点头道:“去吧。”
燕晴晴却不在屋子里。奉剑告诉她:“大娘子一个人去花园里了。”
瑟瑟转身去了花园。燕家自从将旁边的屋子买下来,地方大了许多,专门辟了一块地修了个小花园。瑟瑟出嫁时,花园还在休整,现在已经像模像样了。
这会儿人都在松鹤堂或萃华楼,花园中倒是难得的清静。瑟瑟找了一圈没见到人,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假山后传出熟悉的女声,声音压得低,听不出说的什么。
瑟瑟惊讶:阿姐怎么跑到那里去了,她在和谁说话?
她想到阿姐是独自来的,犹豫了下,吩咐跟着她的抱月去花园外等着,正要上前,就听燕晴晴的声音陡然抬高,带着怒火:“魏与义,你还是不是男人?”
瑟瑟愣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声响起,燕晴晴眼睛红红,从假山后怒气冲冲地转了出来。魏与义苦笑的声音响起:“你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两人一前一后转了出来,恰和瑟瑟撞个正着。燕晴晴怔了怔:“瑟瑟?”
瑟瑟叫了声“阿姐”,目光疑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你们俩这是?”
魏与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嚅嚅道:“夫人,你休要误会。我们……”
燕晴晴打断他的话,直接道:“你没误会,我们就是在私会。”
魏与义:“……”
瑟瑟望着他一脸无奈又纵容的模样,忽然就想起当初在他身上闻到的,那股与阿姐所做香囊一模一样的香气,怪不得。
这半年多来,祖母和伯母为阿姐的亲事操碎了心。燕家今非昔比,作为燕家仅存的待字闺中的女儿,即使推过亲,也不知有多少高门大户,年轻才俊上门求亲。可无论多好的亲事,阿姐都坚决拒绝。原来她心中早就有了人。
瑟瑟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她正色道:“魏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若对阿姐有意,就该请了媒人上门,正正经经地提亲。”
魏与义道:“我没有……”
燕晴晴再次打断他,咄咄逼人地道:“没有什么?没有对我有意,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对不对?”
魏与义望着她红彤彤的眼睛,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苦笑道:“大娘子说的什么话?是我身份卑贱,配不上你。”
燕晴晴抿了抿嘴,神情冷下:“你除了这一句,还会说别的理由吗?”
魏与义不说话了。
燕晴晴冷笑一声:“是,你魏与义出身卑贱,无官无职,行医为生,配不上我。那你说谁配得上,王孙公子,龙子凤孙?”
魏与义还是不说话。
燕晴晴气道:“好,那我就嫁给配得上我的人去。”
瑟瑟忽然开口道:“阿姐,前几日我进宫,德太妃有意为楚郡王求娶你。”
天成帝驾崩,陈括继位,为示恩德,将除了大皇子外的几个皇子都晋封了。六皇子原是楚国公,如今也晋为楚郡王。
燕晴晴一愣,瑟瑟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姐妹俩心意相通,燕晴晴立刻明白她打什么主意,心中一动,露出心灰意冷的模样:“此事你不必和我说,问我娘吧,她让我嫁我就嫁。”
瑟瑟笑道:“我先前和伯母提了一嘴,她倒觉得这也算一桩好亲事。楚郡王玩心虽重了些,本性还好,身份又尊贵,阿姐嫁过去就是王妃。德太妃还允诺,阿姐若嫁过去,她会让郡王爷将姬妾都遣散,一心一意待阿姐。”
燕晴晴灰心道:“我没意见,娘觉得好就行。”
魏与义脸色微变:“大娘子!”
燕晴晴道:“怎么,你看不上我,还不许别人看上我了?”
魏与义道:“楚郡王风流成性,绝非良配。”
燕晴晴道:“不就是喜欢美人吗,他喜欢只管去,有什么要紧的?”
魏与义急道:“大娘子休要赌气,终身之事……”
燕晴晴神色冷淡:“魏先生,这是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对瑟瑟道,“我们走吧,宴席马上开始了。”
瑟瑟走了几步,回头看了魏与义一眼。假山的阴影下,魏与义木然而立,失魂落魄。
姐妹俩走出园子,燕晴晴已经恢复了冷静,连眼尾的红色都已褪去,望着瑟瑟感激地笑了笑道:“瑟瑟,刚刚多谢你了。”
瑟瑟道:“阿姐,我没想到你会中意魏先生。”便是父亲与大哥在升官前,燕家也是正经的官宦之家,如今的门第越发高了。魏与义出身本就不好,本身又非士人,功名无望,以他的身份,确实没有资格求娶燕家的小娘子。
燕晴晴微微出神,目光柔软:“他是个好人,只是顾忌太多。”
瑟瑟望着她的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非他不嫁?”
燕晴晴脸蛋微红,低低“嗯”了声。
瑟瑟问:“他会待你好?”
燕晴晴道:“他一直待我很好。”除了不敢娶她。
瑟瑟默然半晌,“哼”了声:“便宜他了。”
但凡阿姐说半个“不”字,她一定要让魏与义尝尝什么叫求而不得,什么叫摧心摧肝。敢拿乔拒绝阿姐?真欠收拾,哪怕是因为他自卑也不行!
燕晴晴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现在的能为,感动之余不免担心,嘱咐她道:“你别太为难他。”
这就舍不得了?瑟瑟没好气:“我哪敢为难未来姐夫?”
话是这么说,瑟瑟下手时可一点儿都没打算让魏与义好过。让阿姐伤心的家伙,她绝不打算轻易原谅。
端姐儿的满月酒过后,魏与义发现自己轻易见不到燕晴晴了。倒是楚郡王上了燕家几次门,俨然一副给燕家相看的架势。
偏偏楚郡王死性不改,这边准备和燕家议亲,那边还不放弃沾花惹草。魏与义稍一留意,便听到他不少消息:今日新纳了个美人,明日为问香楼的花魁一掷千金,再过两日在郡王府养了个戏班子,好不逍遥。
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晴晴的丈夫?燕家是要把晴晴往火坑里推吗?
魏与义想劝劝燕晴晴。他知道燕晴晴性子刚硬,如果一定不肯,家里人也强迫不了她。燕晴晴却根本不见他,只说自己正在议亲,需要避嫌。
魏与义没了辙,百般无奈下,转而求见瑟瑟。瑟瑟却连续出门三天,等到第三天,魏与义天没亮就候在安国公府的车马厅旁,终于截到了她,急急开口道:“夫人,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瑟瑟想了想,吩咐服侍的人都退到远处。
魏与义见她愿意听,松了口气,问道:“大娘子是不是在和楚郡王议亲?”
瑟瑟微微一笑:“阿姐的亲事与魏先生似乎没什么关系。”
魏与义一噎,焦灼道:“嫁给楚郡王,大娘子的一辈子就毁了。”
瑟瑟反问:“那先生觉得阿姐该嫁给谁?”
魏与义沉默。
瑟瑟心平气和地道:“阿姐已经十八了,婚事再拖不得。我若是她,横竖不能跟心上之人在一起,何不求个富贵安稳?”
她说得越是平静,魏与义越是心慌,嘴唇翕动:“楚郡王好色荒淫,不会真心待她。”
瑟瑟道:“嫁给别人,又能保证那人会真心待她吗?皇家的王妃,至少该有的体面与尊贵会有。”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魏先生若真的关心阿姐,光说这些可没用。”说罢,她也不管魂不守舍的魏与义,径自往马车走去。
魏与义蓦地回过神来:“夫人!”
瑟瑟回头看他,面露疑惑。
魏与义单膝点地:“求夫人成全。”
瑟瑟注目他片刻,微微一笑:“能成全你的,只有你自己。”
瑟瑟收到萧思睿回京的消息时,正是魏与义向燕晴晴下聘的同一日。
从燕府回到安国公府时已近黄昏,瑟瑟一进府门便看到藏弓指挥着兵丁归置行李,见到她回来,众人都恭敬地行礼。
瑟瑟四处看去,却没看到萧思睿的身影。
藏弓忙道:“太后与陛下要为大人及诸位有功之臣举行庆功宴。大人回家换了身衣裳,没有见到夫人,去了宫里。”
瑟瑟微微皱了皱眉:萧太后和陈括也太迫不及待了。
萧思睿不在的日子里,萧太后一直对她,对燕家极为关照礼遇;便是前世的记忆中,萧太后也始终对她很好。可不知怎的,瑟瑟就是没来由地不喜欢她。
她失望地回了内院。院子中,香蓝正带着几个小丫头整理外院送来的箱笼。瑟瑟正要进内室,目光无意识地落到打开的箱子中,忽然一愣,走过去,取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匣子。
匣子的锁扣已经坏了,没有上锁,瑟瑟心头跳得厉害,打开匣盖,瞳孔蓦地一缩。
匣子中一页页信纸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娟秀的字迹熟悉无比,是她亲手写的,却没有勇气寄出的那些信。
萧思睿将她从寿王那里救回后,她就再没看到过这个匣子,怎么会在萧思睿这里?
她看向抱月,抱月心虚地低下头去。
瑟瑟心里有了数,淡淡道:“跟我进屋来。”
一进屋,抱月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夫人,不是我不说,是大人吩咐过,您又一直没有问起。”
瑟瑟眉头微皱:“这匣子怎么会到他那里?”
抱月老老实实地道:“您被寿王带走的那天,大人赶过来,发了好大的脾气,一不小心将匣子震落在地,发现了这些信。”
瑟瑟不解:“这些信本就是写给他的,他想要也就罢了,何必藏藏掖掖的?”
抱月也不明白,想了想:“也许是怕您再烧掉?”
瑟瑟失笑:“我怎么会烧掉这些信?”她忽地愣住,隐约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曾想烧毁这些信。
可她为什么要烧信?脑中嗡嗡作响,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却一片混乱疼痛,什么都抓不住。
抱月担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夫人,你怎么了?”
瑟瑟一下子抽离出来,出了身冷汗:“你先下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等到抱月退下,她迟疑了下,拿起信来,一封封翻看。她还记得当初写信时的羞涩欢喜,忐忑不安,想到曾经的少女心事明白无误地袒露在他眼前,她不由羞红了脸。
翻到最下面却和其它信不同,这是唯一一封带有封皮的信。瑟瑟拿起它,却想不起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里面写了些什么。
她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差了?瑟瑟心里嘟囔了句,好奇地抽出信来,看到一行端正娟秀的字:
“九哥见信如晤:余有一事当坦白于你……”
信中内容一字字跳入她眼中,她捏着信纸的手开始发颤。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错误,要交代的事有些多,有点担心明天也写不完,不好意思让大家等太久,就先把写好的发上来了。
下一章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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