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野出事到现在,宋逐尘始终是克制的,理智的,一丝不苟有条不紊地处理了所有和方野有关的事务,就好像有一个叫宋逐尘的陌生人,从自己的身体里脱离出来,封闭了所有的感情,冷静地处理着一切,且毫不怜惜地看着自己只剩一具千疮百孔的空壳。
宋逐尘的指尖细致地描摹着屏幕中那张鲜活又明媚的脸,轻声道:“我就不应该陪他玩,他本来就是我的,我应该在找到他的第一天就把他绑回家。”
宋逐尘声音是许久没有沾水的沙哑干燥,举手投足的冷静温柔中透露出一股濒临崩溃的疯狂,秦医生无言,只能安慰地按了按他的肩。
秦准是宋逐尘的私人医生,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宋逐尘对方野感情的人,如今心上人在病床上生死难明,似乎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秦医生看着睡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方野,他身上的伤口早已经冲洗消毒干净,墨黑的发丝柔软地铺散在枕头上,本就白皙的肤色此时显示出一种非人的苍白,脆弱而轻盈,仿佛一只羽翼纯洁的白鸟,随时都有可能从这里飞走。
他也确实随时都会飞走,那些遍布全身的触目惊心的伤口,若不是宋逐尘不惜一切代价的挽留,恐怕这只白鸟都撑不到下手术台,或者说,若不是宋逐尘有心在方野第一次去玩机车的时候就命人把诺尘最高级别的救护车默默停在不远处,这只白鸟甚至根本都捱不到上手术台。
“宋博士,”秦医生换了个称谓,“你应该很清楚方野现在的情况,他已经脑死亡了,现在的呼吸是因为最先进的生命支持设备,一旦停掉机器……”
“我知道,”宋逐尘打断道,“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就好。”
秦准没有再说什么,瞧了瞧各项仪器上的指标就出了病房,世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宋逐尘趴着床沿慢慢跪下去,把头埋在方野的手边,床单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宋逐尘的肩膀抖得厉害,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即便他明明知道方野已经根本不可能听得到了,宋逐尘仍然担心会吵到他。
宋逐尘抬起头,眼底猩红一片,额角尽是因为极力强子忍耐而暴起的青筋,伸出因为指甲用力掐自己而满是鲜血的手,用手指轻轻描摹着方野太阳穴那里的一颗细小的心形红色胎记,嘴唇不住地颤抖,无声喃喃:“对不起……”
数座影帝奖杯在身的宋家少爷从未矮下身段求过人,此时这一声声无望的道歉说出口,竟像泣血一般,压抑了好几天的情绪终于决堤,宋逐尘紧紧握住那只冰冷无力的手,在冰冷空荡的icu病房里,塌下了一直笔挺紧绷的肩背,跪在方野床头低声呜咽起来。
和屋内的安静悲伤截然不同的是,此刻网上却已沸反盈天。
宋逐尘出道以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骂上热搜的。
但宋逐尘说无所谓。
宋逐尘的经纪人周澈放下手机,烦躁地又点了一支烟,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暗暗,她掌控不了宋逐尘,她和宋逐尘与其说是经纪人和艺人的关系倒不如说她只是宋逐尘对外的发言人,她做不了宋逐尘的主,热搜挂这么久,如果宋逐尘只是一个偶像明星,这时候早就被雪藏了。
可他不是,他是独一无二的宋影帝。
退一万步,他还是资产深不可测的宋家太子爷,宋家想控评实在是易如反掌。
但他说不要管,谁都不许管。
周澈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宋逐尘为什么非要去蹚这趟浑水!车不是宋逐尘让人去练的,角色也不是宋逐尘给选的,说到底,关他宋逐尘什么事?
不就是没事和方野呛呛声,揶揄揶揄方野的演技么,宋逐尘他自己钻什么牛角尖。
他为什么就想不通!。
——而宋逐尘不愧是学霸,他想得很快也很通的。
秦准接到电话走进icu时,惊讶地看到宋逐尘已经脱掉这些天几乎和他融为一体的无菌服,换了一身昂贵的黑色高定西装,除了脸色还是难以掩饰的憔悴外加横横竖竖全是勒伤外,他这一身隆重得能下一秒就直接上颁奖台。
“手续都办好了,我现在有权给方野做决定。”宋逐尘坐在病床边,拿着一条丝帕,蘸了水专心地给床上那个无知无觉的人擦脸,不舍地抚摸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然后倾身起来吻住方野光洁的额头,只是短短不到一分钟,方野清爽干净的黑发就被打湿变得丝丝缕缕。
“你应该挺讨厌我的吧,不愿意醒来看看我也就算了,甚至都不肯来梦里骂骂我,”宋逐尘收拾好自己,拿起指甲剪细心地给方野剪指甲,“你知道吗,后来我去找你了的,可是没有找到就被带走了,但是再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就不认识我了呢?我好遗憾啊方野,真的好遗憾,你知道吗,我建了一个家想给你,很大,白色的墙壁红色的屋顶,你一定会喜欢的。”
宋逐尘重新变得衣冠楚楚,但是那双原本被手控奉为神作的手却骗不了人,因为长时间佩戴医用手套以及反复用消毒液清洗,给方野剪指甲的时候,影帝那双被汗水和消毒水反复泡烂的斑斑驳驳的手指和方野苍白冰冷但干净整洁的手指对比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