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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人低声:“是二十一郎。”
    白衣人恍然:“难怪眉宇间与十九娘有些相似。”
    听见“十九娘”三字,宫人神色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
    ——她怀疑今夜的事情跟王贵人有关,而十九娘则是郑贵人的女儿,被后者的手下带走,总归不是最坏的选择。
    白衣人对身边人点了点头,青衫少侠上前,自觉将小孩子提了起来,轻描淡写地扛在肩上。
    宫人看着被青衫少侠扛在肩上的小主人:“……”
    她想,这二位果然是江湖豪杰,保护人的方式也如此不拘小节。
    白衣人又问那位宫人:“现在局势混乱,二十一郎被我带走后,你自己打算如何?”
    宫人无所谓地一笑:“我身份低微,只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外面的人不会在意一个仆役的行踪的,二位大侠不必担心。”随后郑重跪下,对着殷二十一拜了一拜,肃然道,“殿下就托付给两位了。”
    白衣人亦深施一礼:“姑娘虽身无武功,忠义之心却胜过身强体健之人多矣,在下蒙姑娘嘱托,又岂敢不尽力而为。”
    宫人嘴唇动了动,想说自己其实也略学过一些拳脚,往日也颇能护卫小主人的安全,可看白衣人的身法,最终明智地决定保持沉默。
    ——或许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不会武功的这个评价的使用范围其实相当广泛。
    朝轻岫在宫苑中找到二十一郎后,又来回绕了几圈,期间还碰巧发现了二十二郎。
    可能因为朝轻岫气质温和亲切的缘故,经过一番说服后,保护殷二十二的宫人同样选择交出手中小孩。
    负责扛着小朋友的李归弦并不觉得两个儿童有多沉重,却觉得两个孩子的体积过于广阔,若是分开提着,容易腾不出手来大家,于是点了两个小孩子的睡穴,又将两位小朋友用布条绑在一块,一齐搁在肩上。
    朝轻岫看了会李归弦现在的样子,决定不对对方此刻的形象发表任何意见。
    她站在树枝上,目光往下移动,落在宫道上来回巡逻的禁军身上。
    其实那些禁军里也有学过武功的高手,有些内功还颇有火候,但隐藏总比找寻容易,以朝、李二人的轻功,加上夜色跟皇城混乱状态的掩护,行踪可算隐秘异常,就像两滴水流入到大海一样,没激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归弦看向朝轻岫,用目光询问对方下一步计划。
    朝轻岫沉吟片刻,道:“看看再说。”
    她迟迟不离开,除了想试试看能不能见到李归弦一口气扛着三名或以上儿童的英姿外,剩下的就是想找到郑贵人的下落。
    朝轻岫一直没有忘记那位韦念安的旧主。
    如今朝轻岫已经搜过秋水殿周围,却发现这座宫殿早已经人去楼空,目前只有外头值勤的几个低阶宫人还留着,此刻也是一脸惊恐茫然。
    孙侞近的手下已经来过秋水殿了,在发现郑贵人不见时,以狂风扫落叶的势头将整座宫殿搜了一遍,虽没找到此地主人,却积极主动地收走了不少贵重物品,让秋水殿变得愈发空旷起来。
    朝轻岫在思考郑贵人的行踪。
    从对方今日没在龙船上出现这一点,就能看出郑贵人心思其实颇为敏锐,她大约是嗅到风向不对,加上对皇帝的能力跟品行都有清晰的认知,最终决定不跟着对方离开,而是提前做好了带着孩子留守的打算。
    朝轻岫:“现在禁军大半都在孙侞近的控制之下,他一定早就封锁住出皇宫各个入口,郑贵人悄悄离开皇城的可能性不大,我猜她应该还在宫中。”又道,“还有秋水殿外面那些宫人,显然并不清楚郑贵人的行踪——所以我怀疑郑贵人是在宫殿内消失的。”
    在这个推断中,郑贵人一开始是在秋水殿内等候,直到发现情况不对,才匆匆离开。
    她愿意等待,自然是觉得自己有所依仗,可惜到了关键时刻,程白展被唐如化用程清英的安危牵制住了,导致郑贵人判断失误,只好启动了紧急逃生方案。
    李归弦:“若是程指挥能当机立断,拦住丞相那边的人,秋水殿这边未必如此被动。”
    朝轻岫点头。
    “郑贵人离开的道路应该藏在殿内,不过换做我来安排,一定会将暗道机关设计成走了一次后就可以从出口处被封死的那种,免得事后有人查到机关入口,追查到我的去向……”
    朝轻岫自言自语的同时,一直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秋水殿周围的环境。
    秋水殿到底是在宫城之中,就算郑贵人深受皇帝信赖,在住处大兴土木也是一件极有风险的事。
    朝轻岫:“郑贵人可能会借助皇宫原有地形来安排逃生通道……秋水殿周围有河,不过河道太深,反而容易阻断通路。”
    她细细思索时,视线在下方的缓缓移动。
    站在郑贵人的立场上去思考,她在设计逃生通道时,第一要保证通道的存在能瞒过旁人耳目,第二要保证通道出口位置隐蔽,且方便逃生者进一步转移。
    朝轻岫:“咱们不妨去附近的花园瞧瞧。”
    皇宫御苑内遍植奇花异草,将出口安排在那里不算太不合理的选择,往日旁人就算瞧见郑贵人的手下在附近挖坑,郑贵人这边也可以用种花植树一类的理由搪塞过去,而且晚上花园内宫人不会太多,藏在那边也不容易暴露行踪。
    李归弦点头,跟着朝轻岫一块掠出。
    几个起落后,朝轻岫从树上跃下,抬头看着眼前的牌匾。
    ——这座花园名叫春腊园。
    春腊园内种植着天子搜罗来的各色梅花,朱砂、白蕊、玉蝶、黄香、绿萼、洒金等应有尽有,可惜现在已经是春天,碧绿的梅林中见叶不见花,十分缺乏欣赏的价值,白天都少有人来,晚上更是无人光临。
    在朝轻岫来之前,园门就已经上了锁,不过朝轻岫目测了一下,从围墙高度跟墙上安插的铁刺看,这座园子的安保水平估计只能拦一拦缺乏攀爬能力的普通人。
    朝轻岫身形一晃,也未见如何起纵,人就轻轻巧巧出现在了园门之后。
    她没有急着到处探索,而是闭上眼,默默运起《啭天音》的心法。
    《啭天音》能够提高使用者的听觉,朝轻岫将功力集中于此时,甚至能听到百丈之内的飞虫振翅之声。
    朝轻岫:“在右前方。”
    话音方落,她身形一晃,到了十余丈之外。
    前面是一座让宫中人歇息的小轩。
    朝轻岫对李归弦做了一个手势,后者点点头,扛着两位小朋友,幽灵般隐入林中,让朝轻岫独自走到小轩外头。
    她并不推门入内,走到石阶前就站定,而后微微躬身,一字一句道:“臣朝轻岫奉官家之命,前来救援贵人。”
    宁静的夜色中,朝轻岫的声音非常清晰,还带着一种与白日时分全然不同的温柔色彩,让人联想起瓷盏中盛放的琥珀色蜜水。
    第315章
    朝轻岫耐心等了很长时间, 但小轩内一直没有反应,仿佛那里真的是一处空屋。
    她有一些想叹息——自己平时已经尽量表现得友好亲切,可从现在的情况看,效果不是很显著。
    朝轻岫略带点无奈地抬目望向前方, 屈指轻弹, 一枚银针倏然飞进小轩中, 准确地撞在屋角某处。
    伴随着一阵机括启动声,轩中暗器霎时乱飞, 将银针打成了银针碎屑。
    朝轻岫等到里面的动静平息, 才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臣朝轻岫奉官家之命, 前来救援贵人。”她的声音温和依旧,甚至有些诚恳的意味,“今日城内情况危急, 官家又被困于城外, 一时半会恐怕难以回宫,臣方才探得, 逆贼孙侞近已遣叛军控制住宫城, 他麾下高手无数,耳目灵便者大有人在,现在不走, 之后恐怕更加不易离开。”
    又过了一段时间, 小轩中终于传来石板开启的轻响。
    黑暗中, 换上了宫人服饰的郑贵人拉着一个小孩子,从底下出口中缓缓走了出来。
    ——郑贵人入宫多年,又得皇帝喜爱, 孩子当然不止一个,只是她考虑到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太过危险, 安排亲信带着另外两个稍微年长些的儿女从别的出口离开,免得被敌人一网打尽。
    朝轻岫抬目看着好些日子不见的郑贵人,再度恭敬施礼:“臣救驾来迟。”
    郑贵人面色异常苍白,一双眼睛却依旧明亮,她盯着朝轻岫,末了缓缓道:“朝卿竟知我在此地。”
    朝轻岫欠欠身:“臣在周围找了许久,一直不见踪影,幸好天佑贵人,终究没让臣错过。”
    郑贵人:“眼下外面情况如何?”
    朝轻岫回禀:“如今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军已经大致控制住皇城,程指挥还在前方抵抗,但他毕竟只领一部禁军,臣实在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
    郑贵人喃喃:“程卿……”她沉吟片刻,到底没说什么,只叹息道,“他此刻还愿意在前面抵抗,我已经没什么不满了。”
    朝轻岫:“贵人性情宽宏,程指挥自然倾力相报。”
    郑贵人:“你有几分把握安全离开宫城?”
    朝轻岫沉默片刻,道:“贵人或许知道,臣在江湖上并不算第一流的高手,幸而轻功还算不错,若是贵人愿意托付,臣自当尽力而为。”
    郑贵人垂下目光,露出沉思之色。
    她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却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道柔和而熟悉的人语——
    “臣有一事未曾回禀——其实贵人要的东西从来都不在韦通判手中。”
    传音入密属于江湖中流传度非常广泛的一种秘术,连久居深宫的郑贵人都不会对此感到陌生。
    郑贵人豁然抬目,直直看着朝轻岫,对方唇角微翘,向她露出了一抹足够柔和却半点不恭敬的微笑。
    或许因为夜色的掩饰,朝轻岫的神色显得有些朦胧莫测,她整个人就像是立在一片黑漆漆的帘幕之后,从容地等待着戏剧的终结。
    “……”
    郑贵人目光凝住。
    她感觉自己似乎隐约理解了朝轻岫这句话的含义。
    ——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而且极有可能,王家老宅内的东西此刻根本就在朝轻岫手里!
    朝轻岫选择在这个时候将真相说出,显然不会是投诚。
    殷十九娘似乎感觉到母亲的僵硬与不安,轻轻拉了下郑贵人的衣袖,唤道:“阿娘,你怎么了?”
    朝轻岫向郑贵人一笑,然后蹲下身,对殷十九娘柔声劝慰道:“殿下勿忧,贵人只是累了。”
    郑贵人缓缓点了下头,对殷十九道:“是,我的确有些累了。”她将孩子慢慢递到朝轻岫手中,殷十九还是儿童,手掌当然很轻,郑贵人的动作却非常缓慢,甚至显得有些艰难。
    “朝卿,我今日将十九娘托付给你,请带她平安离开。”
    朝轻岫拱手为礼,然后才握住殷十九的手:“臣定不辱命。”
    被交到朝轻岫手里的时候,殷十九娘忽然觉得异常不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动着她回过头,恰好看到郑贵人拔出防身用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穿自己的心脏。
    血液溅出,染红了郑贵人的衣襟。
    殷十九娘惊骇地睁大双目,整个人头晕目眩,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朝轻岫:“贵人且慢!”她立刻奔上前扶住郑贵人,伸指急点,封住伤口血液,凝视着郑贵人,“贵人何必如此?”
    郑贵人听见朝轻岫的话,忽然有些想笑。
    她也的确笑了出来。
    郑贵人努力睁开眼睛,难得认真地瞧着朝轻岫——面前的小姑娘有一双黑白分明、清亮透彻的眼睛。郑贵人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却瞧不见属于朝轻岫本人的半分情绪。
    “……”
    知人不明,难怪会棋差一着。
    殷十九娘扑在母亲身上,想要放声大哭,却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传入自己体内,她可以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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