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斋舍。”真德秀应道,“我记得很清楚,我和他都在斋舍。”
“他那晚一直在斋舍,没有外出过吗?”
“他上半夜出去过。”
“出去做什么?”
“那晚他对李乾大打出手,气得李乾愤而退学,后在我劝慰之下,他消了气,觉得自己所作所为确实过分了些,便出去找李乾,想给李乾道歉,把李乾追回来。他在外面找了很久,所有李乾可能去的地方都去找过,可是没有找到,最后一个人回来了。”
“他是什么时辰回来的?”
“我当时担心太骥和李乾,一直没睡。我记得是三更敲过不久,太骥就回来了,那之后我才睡着的。”
“这么说,下半夜老师睡着之后,何司业有没有再外出,你并不知道?”
“这个……我确实不知。”真德秀道,“对了,说起下半夜,我倒想起一事,那晚我们养正斋的火炭少了一筐。”
“知道是谁拿走了火炭吗?”
真德秀摇头道:“太学每月都会发放月钱,冬天时还会发放火炭。那筐火炭原本放在墙角,是留着过年用的,可下半夜一觉醒来,火炭就不见了,问遍同斋,都说不知道谁拿走了。”
一提到火炭,宋慈自然而然想到了巫易一案中的暖坑,暖坑中埋的就是火炭。下半夜养正斋中有人拿走了火炭,倘若这人是何太骥,那就意味着何太骥下半夜外出过。宋慈想了想,忽然道:“老师,你方才说,何司业同李乾发生争执时,曾斥责李乾私藏禁书,还骂李乾是侏儒。”
真德秀点了点头。
“李乾私藏了什么禁书?”宋慈问道,“又为何骂他是侏儒?”
“李乾个子矮,总是戴一顶比旁人高一大截的东坡巾,又拿一册《东坡乐府》垫在靴子里,这样看起来高了不少,可那模样总显得别扭。李乾怕别人笑话他个子矮,殊不知他戴这么高的东坡巾,反而惹来更多取笑,还不如像巫易那样,虽然个子也不高,却从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反倒活得自在。至于禁书,这《东坡乐府》,早在徽宗朝便被定为禁书,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民间传阅之人甚多,早就没人当它是禁书了;再说李乾和苏东坡一样是眉州人,有一册《东坡乐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李乾只是拿它来垫脚,并不是想私藏禁书,何太骥拿这事来斥责李乾,还对李乾动拳脚,实在是有些过了。”真德秀看着宋慈,奇道,“太骥斥责李乾私藏禁书,这与太骥被杀一案有关吗?”
宋慈不答,问道:“当年巫易被逐出太学时,老师有想过他会自尽吗?”
“没想过。”
“为何?”
“巫易淡泊名利,本就不在乎功名,他常自言平生所求,是能得一二相知之人,以自己所愿过完一生。他被逐出太学不得为官,以他的性情,就算是一时失落,也不至于走上绝路。再说他是家中独子,为人又很孝顺,便是为了父母,他也不该自尽的。”
“他父母来认尸时,想必将他带回家乡安葬了吧。”
真德秀摇头道:“他父母说家乡有风俗,自杀之人不能入祖坟,就在净慈报恩寺后山捐了块地,把他安葬在那里。每年祭日,我都会去他墓前扫墓,今年因为太骥出事,便没去成。”
宋慈自己便是闽北人,知道闽北一带的确有自杀之人不入祖坟的风俗。
“对了,”真德秀忽然道,“说到巫易的墓,我倒是想起了一事。”
“什么事?”
“太骥死前一天,曾约我到琼楼小酌。那天他显得有些焦虑不安,我很少见他那样,问他怎么了,他不说,只是闷头喝酒。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忆起我们四友的过往,说他有朝一日若是死了,就把他也葬在净慈报恩寺后山,与巫易为伴。如今想来,他这一时戏言,想不到竟应验得这么快,就好像……”
宋慈见真德秀欲言又止,道:“就好像什么?”
“就好像他知道自己会死一样……”
宋慈听了这话,微微凝眉。他若有所思了片刻,道:“关于何司业和巫易,老师可还有什么知道却没说的?”
“我能想到的,都已经对你说了。我就盼着早日查到真凶,别让太骥枉死。”
“查案一事,我一定尽力而为。”宋慈朝真德秀行了一礼,“今晚叨扰老师了。”
真德秀摆摆手,道:“你奉旨查案,肩负重大,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直言。我不懂验尸之道,太学里的学子学官们也大都不懂,自打知道你会验尸后,这两天太学里对你多有非议,你回到太学,难免会听到一些,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切莫受其所扰。”
“多谢老师提醒。”
真德秀走后,宋慈唤入许义,道:“许大哥,事情办得如何?”
“找到了几个学子,小的已对他们说清楚了,都在外面候着。”
“快请他们进来。”
许义转身而去,很快带进来了五位太学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