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不是在哪里,就是在这里。”
她只是在奔跑着。玻璃球滚回正确的洞里,绿灯亮起,她又会想,这就是正确吗?但说实话正确本身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定义。
荀安手里握着那个储存盘已经跑出了建筑,她扶着院内的路灯喘气,头发散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有没有一点过去年轻时的样子。
刚刚短暂地走了会儿神,她好像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真实性尚不确定。
她有段时间像疯了一样不断反刍记忆,添加细节。如果人生是一本小说那任何阅览她的人最终都会感到忍无可忍,但那些臃肿的片段,强行的插叙,却是她再也回不去,想抓也抓不住的梦境。
她现在手里握着梦的一角,再也不想交予他人。
只能看一天?不,这不公平,她不喜欢。
于是她选择把那规则都冲破,类似的步骤她在过去那些年里早已重复无数次,在笔下,在纸上,在任何能说能写的地方。
只有作家是困不住的,你无法用时代的规矩去驯服一名真正的作家。
她忘了在哪听过的这句话。
趁着那些研究员还没追上来,荀安快速给自己规划了一条从这里离开园区的路线,走进来的时候没发现这里的草地面积这么大。她现在是没法从正门走了,她注意到左侧几百米处有一块没设围栏的断崖式结构,感谢现代建筑,那大概是唯一的出路。
那距离下面的地面有多高,她不清楚,但总有去试一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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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站在三楼的玻璃窗内看着底下人类的滑稽表演,她觉得自己今天犯了错误,可能过段时间就会被拆解。但此刻她站得这么高,那些人类看起来就像是渺小的白蚁,她并不为此而高兴,但却感受到了古怪的趣味性。
她看见那只反叛的白蚁被逼到平面的边边,她身后大约十米是一处六十度的斜坡,如果不是一只山羊的话,跳下去恐怕很难平稳着地。
她举起手上拿的储存盘看起来是要与跟上来的那群人谈判。她把拇指抵在储存盘的头上,对向那几名穷追不舍的人以示用意,意思时你们再追上来我可以把这些资料全部毁掉谁也别怕谁。
如果用得好的话那这该是一把枪,像在电影里那样,只要你举起“人质”,追着你的那群人就肯定会后退散开。
但人们有时会忘了现实里人们对枪的定义也是各不相同,对你而言致命的宝贵的子弹,可能在别人看来只是毫无威胁,可随意浪费的橡胶水果糖。
没人后退,反而因为她举起储存盘,让走在前头的几个人认为有了能上手争夺的机会。
她们往前跑去,赌反叛者不敢真跳,输得一败涂地。
反叛者直接转过头就往悬崖上跑,十米的距离对人类而言在平面上很好跨越,到最后她的敌人反而成了阻拦她的人,但都以失败收尾。对反叛者而言这世上像是再没有能让她回头的事物,她笔直向前冲去,跳下几米坡面。
机器看见那人张口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话,她能识别出她的口型,那是,“飞吧。”
飞吧。
此乃谎言,人类单靠自己无法上天,除非是在梦里。
但机器还是快速地计算出了这个人最好的下场:她能稳稳落在坡的中段,然后向下滑去,她能跑得足够快,与身后的人拉开足够远的距离。
从此以后人们不会再看见她,这个人带着一个秘密永远消失在了隔绝现实与虚拟的幕布里。
问题在于,理论上的最好下场,终归只是理论而已。
或许在后世以此改编的小说里这一段会被总结为一场英勇的反抗,没人一跳下去就崴到了脚,没人直接在坡上滚了几个大圈,沾了一身草,没人狼狈地倒在那里。在虚构故事里,时间会被拉长,关系会被赋予浪漫的含义,她能够成功离开,甚至找到一个树屋,再在里面遇上一段孽缘。时间被拉长至两周,最后成为一部讲述了科学家与创伤亲历者们相互原谅相互温暖相互救赎的美好故事,其创造者明年就去台上领取最佳电影奖,掌声不绝,实至名归。
荀安从草里抬起头,心想这么好的素材必须得自己用,以后谁要是用了这段,她就去找她分一杯羹。
她打开拳头,她握得太紧了,以至于手掌都被储存盘的接口给硬生生印出了一道血口,还好盘本身没事。她还没来得及再检查一遍就被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研究员给一把夺走,对方站着她跪着,想抢也抢不成功。
“还给我!”荀安觉得自己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大,之前营造的形象碎了一地,拼成了泼妇的图形。
“这不是你的。”面前的女性研究员声音冷淡,不似刚才接待她的那一位新人,没有对话的空间。
“能请你再说一遍吗,再说一遍这不是‘我的’?我自己的人生都不属于我?”
“您自己看吧。”那人蹲下,把储存盘接入笔记本,点了几下文件。在荀安还在佩服这年轻人居然能夹着笔记本滑下来追她,看来身手了得的时候就看见屏幕里出现了一段视频,但不是梦里的任何场景,看起来是监控画面,某处厕所门口的监控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