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了,属实惭愧。
她没再多想地跟随那人跨过大门,走进一片绿草地中的白色小径。左右两边摆放着各种造型怪异的可互动雕塑,前方是一栋两层高的白色大楼,放在这个巴不得把楼建到天上的时代简直低矮得不成样子。
进入房门后是一片错综复杂的巨型室内花园,中央树立着一座看不出是个人的人形雕塑。她跟着研究员穿过几处瀑布,走过几阶台阶,来到了一间补满显示屏的房里,房顶高得像打通了三层楼。
有一群研究员一看见她来就短暂停下了自己手头的事情,虽没有直接注视荀安,也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子被观察的不快。荀安也以观察回敬他们,在屋子里看上一圈后并未发现自己在期待的东西,或人。
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清醒后她自己都想嗤笑自己。
一旁的新人研究员把人都招呼走后,才结结巴巴地问她是该称呼她为荀安女士还是杜未名女士好,荀安摆摆手说他不如叫她笔名。研究员张着嘴,一根手指悬在空中思考了两秒:“没问题杜女士。”
荀安佩服她,不知道就不知道嘛,非要当面瞎掰,有这脸皮为什么还要考虑她的态度。
但这是有趣的地方,荀安不算讨厌。
她走着神倾听研究员对当前状况的讲解,眼神时不时往屏幕上瞄。那些已经在之前的信息交流里讲过的事情以扩展梦境的画面作为背景,又重新在脑内重现了一遍。
不过就是月球储蓄基地上的魔盒被过早打开,而里面恰好包含了杜芢的那些成果,以及她和杜芢的真相。梦境扩展计划在当前的时代得以延续,并没有隔上一个世纪,甚至都不用等上五十年。
曾经以为要投入血与泪也不一定能在此生到达的彼岸,竟只需一声令下就得以实现。被上帝打个响指就得以到达旅行终点的小人真的会感到幸福吗?还是更多地感到被操控?
过去的所有疼痛与煎熬就如同笑话一般,在新时代里已无人可以共情。
“现在不都好起来了吗,干嘛还提?”
她现在只是听着这些年轻人对杜芢研究成果的赞叹,努力回想着她的爱人当年走过了怎样的自我怀疑。当年她对自己太过贬低,现在却又被神化,成了后世的心灵寄托。在人们的口中杜芢是内心毫无迷惘之人,无论跌倒了多少次都可以为了真理,坚定前行。
那些泪水与切口都该被埋葬,连历史都觉得它丢人,只有那被自然记录的梦中尚有一人为此心疼。当时还年轻的女孩紧握那只手放于额头之前,近乎哀求着问“神”,为什么跟她在一起了还要烫伤自己?难道是她无法给予她安慰?难道她没有爱上自己?
就像她现在也想要提问,提问为何人类如此善于造神?是因为需要寄托?还是因为若神不完美,崇拜便极易摔落为嫉恨?
问题的答案终是无解,荀安看着屏幕中的雪景莫名熟悉。前两天听闻了杜芢最后的那些行动时,她内心深处实则是庆幸压过了痛苦。事实早已血痂般凝固,幸运的人只得不幸中挑万幸,至少那梦想的实现得以成为一片废墟中依旧□□的建筑的骨。
也对,她本来就应该是实现了目标的,不再留有遗憾后才有余力来救自己,这才像杜芢,这才像她。
其实荀安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自己留下的文字记录,连杜芢喜欢吃什么都快忘得差不多,但她还能隐约感觉出她该有的形象。
她这样想着,越看那个屏幕上的雪景越眼熟,她不想再听研究员的前情提要了,开门见山地提出问题。
“这是我的梦吧?”她注视屏幕内那从未到过的堡垒。主视角似乎似乎是个孩子,她揉了一个雪团,重重向前扔去,砸在了欺负她同伴的男人的胸口。
“但这个视角是谁?不是我也不是杜芢,这是谁?”
“这是……”研究员没想到会被突击提问,她手忙脚乱地翻着手里的文件,但随后又似乎想起自己其实并不需要那些辅助也能对答如流,于是干脆合上文件夹,叹了口气,尝试组织语言,“这些是梦里的居民。”
“现在科技这么厉害了,你们还能看到梦里其他居民的故事?在我的印象里,她们可没接入梦境扩展装置里,怎么会有他们视角的存在?”
屏幕里的主角跌跌撞撞地走过一片很深的雪地,白雪埋过腿关节,她捂住同伴的额头,沾了一手刺眼的血。
“任何在梦里发生的故事,都在梦境扩展装置中发生,也必然被梦境扩展装置所记录。”研究员说,“只是过去我们还没有能够将那些提取出来的能力……”
“而现在已经可以办到了。”
“你是说那百万生命,他们的人生都在这里,一览无余?”
“是不是生命,这点还值得商榷。”研究员纠正道,“居民们在出生前被施加的虚假记忆本身并只是不连续的感受与符号,因此没有提取价值。但他们在梦境扩展装置中切实活过的每一秒,都会被记录在案。打个比方,就像只要制作者建立了这个模型,就肯定有方法可以拆开来看。只要运行过,就会留下痕迹。”
“那就是说你们现在可以随时调出他们一生所经历的一切?”
“所有的这些影像都是我们分析人造灵魂必不可少的资源,但就隐私方面我们会给予保护,毕竟关于‘何而为人’……还有很多问题尚未确定。”研究员轻按眉心,像是想起了不少棘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