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生困惑,这老妇怎的会有这样大的能耐,叫周永升毕恭毕敬不提,还敢染指陆皇后的床榻。
忽就见舒琰身体微微颤抖,握住那只苍老的手,低着头,弓着身,无声抽噎。
片刻后,舒琰松开了手。
床帘重新合上,他起身,背对着沈清越深呼吸一番,又佯装无事地朝门外走来。
“星楼啊,你可认识什么厉害的术者?”
沈清越当然否认:“不认识。”又道:“要说厉害的术者,还得是玉灵山那边。四皇子突然问及,是何故?”
舒琰淡笑:“无事,就是听到近来宫中有妖邪作祟,巡察司那帮不顶用的草包又解决不了麻烦。本宫想着,你要是认识什么厉害的术者,至少能解燃眉之急。”
顿了顿:“云青那边可还好?什么时候回来?”
沈清越露出两分无奈:“这样的事,小王一时也催不得。”
舒琰便不再多说。
神态自若地往前而去。
沈清越回头,见刘玉良和周永升还在说着什么。或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二人一顿,继而拱手分开。
刘玉良从里走出。
神色显然不如舒琰那般舒展,对他道:“走吧。”
沉默地走了一阵,舒琰临时起意,要去拜见明僖帝。于是半途转弯,改去御书房。
门口的陈霖得到明僖帝首肯后,放了舒琰进去。沈清越和刘玉良等候在外。他心中琢磨了好几瞬,才低声开口:“刘公公,到底发生了何事?四皇子好像心神不宁,还问小王有没有相识的术者,你的神色也不对劲。不知,可有什么小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刘玉良自然知道瞒不过沈清越,且到底在一起合作,人家已经见到了几分,再瞒,反而显得不诚意。
便道:“娘娘昨夜遭妖人暗算,中了招。”
沈清越不知道空谷的事,更不知舒青窈已经经历了一场困斗。乍听受到妖人暗算四个字,当下就想到了魅君。
刘玉良又道:“唉,四皇子也是着急担心得很,所以才问您有没有相识的术者。”瞥一眼紧闭的门:“大抵四皇子现在是在同皇上商量请术者来给娘娘治疗的事吧。”
舒青窈静静听他说着,待说到“遭妖人暗算,中了招”,那刻,她已经心有不适。而他说完后半句,她忍不住打断:
“不知道是陆皇后撒谎还是刘玉良撒谎,陆皇后不是被妖人暗算。”将她知道的,有关魅君控制空谷,空谷以血灵滋养陆皇后的事悉数告知。
饶是沈清越在舒青窈身边耳濡目染,对于术者,已经知晓不少,但血灵滋养这样的邪术,还是令他震惊不已。
舒青窈又道出从钱贵妃口中听说的那些。
她每说一句,沈清越的心就跟着揪一下。到最后,他再次将她拥入怀中,难过不已地在她耳畔喃喃:“是我不好,我没有在你身边,又让你一个人面对……”
她伸出手,纤细的手臂环绕他的腰身,摇了摇头。
“你知道的,我很坚强。”她认真地说。
但她越认真,他越难过。
年幼时,他尚且享受过一段温馨时光,而她,除却云嫔给予的些许温暖,从头到尾,几乎都千疮百孔。
“窈窈,快结束了,”他微有哽咽,“等结束这一切,我们就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舒青窈轻哂:“能结束么?魅君意图不明,我们永远都——”
“不管那些,只要她不出现,我们就当她不存在,”沈清越抚了抚她的发,“我们为云嫔讨回公道,那就是我们的尘埃落定。”
“还是沈氏,”她软软补充,“你们家族被诬陷……”
沈清越“嗯”了一声:“你不在的这几日,我寻了新的线索。你的构想没错,一切直指陆皇后。而陆皇后的背后是皇上。”
明僖帝的背后是……
那个操控一切的魅君。
捕捉,构建,放大,再将培养好的他们放去这棋盘里,用那些傀儡,将他二人逼近,又分离。
只是,天不遂她愿。
原本该天各一方的,如今却紧紧靠在一起。
所遭遇的,所面临的,都只会叫他们更珍惜彼此,更密不可分。
“清越,会好起来的,对么?”她轻轻地问。
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他坚定地回应:“对,会好起来的。”
像两尾在干涸湖池里,黏湿淤泥间求生的鱼。
一边乞求上苍能降下甘霖,一边又奋力挣扎,想要给自己谋得一条活路。
幸好,这条路上,他们彼此可依。
*
宫中安静了数日。
舒青窈踏踏实实待在凤麟宫,闲来侍花弄草,偶尔能听到苹茹说两句琐碎,除此以外,就只有周永升私下来找过她。
当然,是为了陆皇后。
第251章 杀
周永升回到了陆皇后身边照应。
说是照应,其实也是因他知晓从头到尾的因由,除他以外,其余人都多知道一分,也就离死更近一分。
他成日在几个地方跑,跑来跑去,跑到最后,终于明僖帝松了口,叫人私下去玉灵山请三圣前来为陆皇后诊治。
但……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
陆皇后身体没有继续恶化已经很不容易,要恢复,明显是不可能了。
听到三圣要过来,舒青窈心中情绪有些复杂。除了濯莲真人,她和另外两位几乎都没打过照面。可若是见了师父,她很担心,师父会看出她在陆皇后身上动的手脚……
师父,会不会很失望?
话又说回来,不知道魅君在陆皇后体内到底埋了什么术毒,几日过去,锢灵术原本的作用竟还未体现。
在三圣未到前,她觉得有必要寻个时机先下手为强。
所以在周永升再次提出,请她在三圣未到前,先治疗陆皇后时,她自称技拙,担心陆皇后在这节骨眼上情况恶化,婉拒了。
甚至对外言身体不适,要安心养胎。
舒珏听后,笑着摇了摇头,说:“随她去。”
又过了几日,和亲的圣旨终于传了下来。
舒明葭和亲的事板上钉钉,据说她在蒹葭阁哭昏了好几回,又要上吊又要自戕的,明僖帝却不为所动。舒明葭不知道素来待她尚算宽和的父皇怎就这样了,跪在宫门前求见,磕破了头,也见不到明昭帝一面。
陈霖到底也是看着这些公主皇子长大了,忍不住悄悄提醒:“皇上事务繁忙,没工夫听这些的。倒是娘娘那边——”
娘娘,指的是冯妃。
自陆皇后告病,卧床不起,协理六宫之权便交到了能言善道,又是陆皇后心腹的冯妃手里。
舒明葭心里计较了一番,觉得陈霖说的有理,便赶紧和彩玉回蒹葭阁,仔细备了礼物。
冯妃本不想搭理舒明葭。
和亲之事,维系两国关系,又是明僖帝亲自下旨,昭告天下,几乎毫无转圜。
但舒明葭自言爱慕冯妃母家的嫡子已久,权衡半晌,冯妃还是决定去探探明僖帝的口风。
不过在探明僖帝口风前,她还是得先去陆皇后那儿汇报。
即使她手里目前有实权,也断不能越了界。陆皇后能不能恢复是一说,最要紧的,是陆家眼下在朝中只手通天,冯妃的父亲,也在陆家手下做事。
原以为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知会两句,于她自己来说,得与失都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可没想到,她这一次,是有去无回。
在床帘中的陆皇后陡然暴起,枯槁的手拿起一旁的发簪,狠狠扎进了冯妃的脖子里。
鲜血喷溅,洒在陆皇后的脸上。
春辞和秋归吓得双腿发软,眼睁睁看着殷红溅洒的地方,陆皇后那些干瘪的皮肉,竟渐渐恢复了以往的丰腴和光泽。
周永升在外面听到动静,赶紧进来。
见到这骇人的一幕,他亦是愣在当场。
尝到甜头的陆皇后却开心不已,大笑着,用舌尖舔舐过手背上,冯妃温热的血点,又一把钳住冯妃的身体,手去触碰那伤口,拼命往自己脸上抹。
“娘娘!”周永升总算反应过来,“娘娘,您停下!”
“咕咕……”陆皇后喉咙里发出说不明的声音。
周永升要靠前,被她一瞪,再要上去,又被她尖利的手在面前空划威胁。
春辞哭出了声。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听到女声,陆皇后动作一滞,眼神朝她看去。
而后,唇角向上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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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永升跌跌撞撞跑到凤麟宫求助。
他不敢惊动巡察司。
放眼宫中,唯一有本事的,只有舒青窈一人。
彼时舒青窈正好和舒珏在商量如何把舒琰手下的一个大臣人脉挖过来,忽见周永升满身是血,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毯上,哆哆嗦嗦道:“六公主、六公主、快去……去看看娘娘……”
舒青窈愣住。
舒珏亦是一愣,旋即脸色大变,绕过书案快步走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衣襟:“母后怎么了!”
来不及说太多,周永升咽了口唾沫,摆手:“娘娘杀了冯妃,春辞和秋归也难逃……六公主您快去吧……老奴只来得及将娘娘锁在屋内,去晚了……不知道要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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