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 这狼皮挺暖和的。”石归庭摸摸垫在身下的狼皮,“怎么想起来去丽江, 是要去访买卖吗?”
符鸣将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着:“嗯,也是为了去寻访一下年后的买卖。主要是陪你去丽江玩, 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要是赶马过来,时间恐怕没这么充裕。”
石归庭笑起来:“不能玩就不能吧,哪还用专门跑过来呢。”
“要的。”符鸣一脸认真, “大夫你本来出来就是为了云游的, 进了我们符家帮,虽然走过的地方不少, 但是真正去游玩的时间却很少, 真是辛苦你了。”
石归庭有些感动地说:“也不算很辛苦啊,大家不都是这么过的嘛?”
符鸣摩挲着石归庭的手:“辛不辛苦我自己知道。你是因为跟着我,所以觉得再苦再累也不算什么,但是我心疼啊。你看你,本来多逍遥自在的一个人, 被我抓进了马帮来当差。风餐露宿,接二连三地受伤,差点连命都搭上, 我想想就觉得堵得慌。对不起,石头。”
说到后来,符鸣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石归庭听着也很动容:“阿鸣,你别这么想,我跟你在一起,哪怕是睡雪地、盖星空,都是满足的。我才走了这么几个月,已经觉得所吃的苦是常人不能忍受的了,可是你们呢,数年数十年如一日地过这种生活,赚的又只是仨瓜俩枣的,那才是真苦呢。”
符鸣捏着石归庭的手:“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们这么赶马实在是太辛苦了,朝不保夕不说,赚的还只是个温饱,将来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改变一下这个现状。让大家,让你,都不再受苦受穷。”顿了一下他又说,“石头,我想问你个事。”
石归庭抬起头来看他:“什么事?”
符鸣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自己是大夫,上次那件事,对你的身体会有什么影响?跟我说实话好吗?”
石归庭看着符鸣的眼,那双眼睛里饱含着关切和忧虑,原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他笑着安抚他:“没事,阿鸣。我那种情况严格说起来就是假死。你们挖到我的时候,说帐房盖在我身上,所以我并没有完全被闭气,只是空气太少,一时间晕厥过去罢了。因我身体一直都很虚弱,所以才会恢复得很慢。”
符鸣装作不在意地吸了下鼻子,笑了:“没事就好,我想陪着你一起慢慢老,可不想我俩谁有意外离开对方先去了。”
石归庭看着眼前的符鸣,忍不住主动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符鸣反应过来,压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这个吻充满了温情、爱恋和珍惜。石归庭感觉到符鸣的心意,慢慢回应着。
直到马车突然停下来不走了,符鸣才惊觉地停下来,他喘着气对石归庭说:“你呆着,我出去看看。”
掀开厚厚的帘子出去,发现马车停在一个马店门口。符鸣失笑,三妞以为该打尖或者住店了吧,他看看天色,其实还早呢,去马店买了几个炊饼,给三妞和小枣喂了点豆饼,扬鞭继续出发。
第二天中午,到了丽江,符鸣依旧去四方街找了个相熟的马店住下,然后陪着石归庭去逛丽江。
石归庭说:“阿鸣,你去忙吧,我先在附近随便逛逛好了。等你忙完了,我们再一起去看看。”
符鸣想一想:“也好,你自己随便逛吧,我去几个商行问一下情况。这个你拿着。”说完塞给石归庭一个钱袋。
石归庭看着手里的钱袋:“给我这个干嘛?我自己身上还有。”
“拿着,看中什么就买点。”符鸣不容分说将钱袋塞回他手里,“你就让我体会一次给自家媳妇花钱的滋味呗。”
石归庭看着他的笑脸,也不跟他计较,接过钱袋:“那好吧,我先拿着。”买什么肯定是不需要了,这个节骨眼,正是缺钱的时候,怎么还能乱花钱。
石归庭以前来丽江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小城跟他的家乡平城非常相似,街道全都是石砖铺就的,只是这里不是青砖而是清一色的粗糙红色石砖,洒扫得十分干净。小城里到处都是水巷和垂柳,流水潺潺作响,流经每户人家的房前院后,水清可见底,据说都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水多,桥也就多,石板桥、木板桥,拱桥、平板桥、雕栏桥,形形色色,极有趣致。
石归庭对丽江了解得越多,就越有一种熟悉感,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中一样。他避过那些人多的热闹街市,专门走桥串巷,在曲曲折折的小巷中穿行。常常看见一些孩子在粗粝的石板街上玩干燥的泥珠子;一些老妇人摇着纺车在院子门口的太阳地里纺纱,纺车吱呀作响,纺锤在快速地转动,慢慢变得丰满;一个孩子和一条狗分坐在庭院的门槛两侧,静静地望着小巷的入口处发呆,不知在等待谁的归来。
石归庭愈走,思乡的情绪就愈浓,这里太像平城了,他常常有种错觉,下一个拐弯,就能看到自家的红漆木门,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走得累了,他便在人家墙根处的石墩上坐下,也像在门口守候的那个孩子一样,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枕在膝盖上,看着墙根的一处青苔或者一棵枯掉的小草出神。静静回味当年自己在那些纵横交错的巷子里嬉戏玩耍的场景,长大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好好留意过自己生活的那个地方了,下次回去了,一定要好好走走看看,去寻一寻当年的踪迹。
头几天符鸣一直在忙,没有时间陪他,每天回到马店,便问他有什么收获。石归庭便告诉他收获很多:“阿鸣,我很喜欢丽江,这里跟我的家乡太像了,我每过一道桥,都有种踩在家乡土地上的感觉。有机会一定要带你去我家走走,过一过石板桥,坐一坐乌篷船。”
符鸣微笑点头称好,心里暗暗留意,将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在丽江置一所宅子,让他时时刻刻都觉得像是在家乡,让他不留任何遗憾。
“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石归庭想起正事来。
符鸣笑一下:“都办完了。”
“那你访到明年开春的第一宗买卖了?”石归庭惊喜地问。
符鸣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隐瞒他:“暂时还没有,到开春还有将近两个月呢,好多商行的事都没定,不过他们答应了,如果有适合我们马帮的买卖,会给我们留意的。”
石归庭一听便明白了,这事并没有定下来呢。他将手放在符鸣手背上:“别担心,开了春便一定能找到的。”
“这个我不担心,”符鸣笑起来,将手反转,捏住他的手,“反正已经尽了人事了,剩下的咱们听天意吧。走,我带你去逛黑龙潭去。”
黑龙潭对丽江人来说是一个神圣之所,传说潭中住着当地的龙神,每年二月初二人们都要来此祭祀龙神,以祈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除此之外,黑龙潭以如诗如画的风景闻名遐迩,但是当地人这样的风景看得多了,并不以为意,只有一些文人墨客爱来此附弄风雅,对着澄如明镜的潭水吟诗作对。符鸣平日里对这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好感,只是到了一处,总要陪着石归庭去当地的名胜看看走走,以偿他行万里路、看天下景的心愿。
当地人管黑龙潭叫做玉泉,那水如美玉一般通透明澈,远处的玉龙雪山倒影其中,水中既能看山,山中又能载水,十几座雪峰倒影其中,如诗如画一般美丽。石归庭是看惯了水的,但是却从未见过与雪山相映成趣的水,不由得大为惊喜,感叹道:“纵有妙笔丹青,也难绘这自然的精妙。”
符鸣只是安静地陪着他,有时候替他解答一下疑问。石归庭指着潭边的几幢建筑说:“那里是什么?谁在这里建的房子呢?”
符鸣淡淡地说:“哦,是木府在这里建的别院。”
木家是丽江的纳若土司,受天子封赐为木姓,统治着滇西北这一片土地,相当于异姓王侯。石归庭在丽江城内远远见过木府,那是个占地极宽的大宅子,建筑重重叠叠,守卫森严,俨然一座小皇宫。
石归庭隔着潭水看那宅子,冬日里百木凋零,但是木家的别院却是蓊蓊郁郁的,全都是常青的松柏和竹林,与黑瓦白墙的建筑相映,倒影在水中,在冬日里显得极为生动。
符鸣拉着他:“走,我们过去坐坐。”
石归庭迟疑地问:“能过去吗?”
符鸣笑笑:“没事,木家在那边修了一座寺院,是可以随便进出的。”
“那好,我们去看看。”
寺院叫做龙泉寺,不大,但是修得精致,殿宇、廊柱、金佛都保养得非常好,想是木家每年都花了大量银子去修缮的。因为当地人口本来就不多,所以这寺院的香火也不十分旺盛。石归庭虽然不信佛,但是遇见神佛是一定要祭拜的,这是一种敬畏,也许下意识里还是信的。不是常说尽人事听天命么,那几分天命,就掌握在冥冥之中不知谁的手里,需要的时候,还是希望它能够偏袒自己一些。
符鸣信一切的神佛,就连遇见土地庙,也一定要去拜祭的。不是他太迷信,而是做他们这一行的,不确定因素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将除了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还要寄托在一路所有的神灵身上。出发时要祭拜路神,过河时要祭拜河神,只要是能遇上的神,就一定都要祭拜的,祈求保佑人畜平安。石归庭平时也是见惯的,所以对符鸣的虔诚已经司空见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