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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存趣低头看着自己的发梢,过了会儿,说:“好。”
    刘小英赶忙站起身。钟邱沿跟着起身想去帮忙的时候,周存趣忽然抬头望向他。钟邱沿问:“哥,要什么东西吗?”
    周存趣把一张便利条放在了餐桌上。他把纸条慢慢推到钟邱沿那边,然后看了眼刘小英。钟邱沿会意,把纸条收了起来。
    那天,周存趣乖乖又喝了碗鸡汤,站起身走进了房间。他有点脱力地靠着自己的书堆坐下来,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外婆的高兴反而让他好难过。这几年外婆对着他哭过,也自己偷偷躲起来哭过。但外婆从来没说过求他出来之类的话。刘小英只有边哭边笑着和周存趣说:“你待多久,外婆就会养你多久。”
    周存趣在纸条上对钟邱沿写:请你凌晨再来一趟,我会给你留好门。
    凌晨的时候,钟邱沿推门溜进去。他打开周存趣的房门,轻轻关上,然后说:“报告,外面一切正常。”
    周存趣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钟邱沿盘腿坐到床上,又开始一边自创手语一边问周存趣:“大哥想和我说什么事吗?”
    周存趣没说话。钟邱沿挠挠头,想着要不要去外边把刘小英练字用的纸拿进来写字交流。周存趣开口说:“我,会说话。”
    钟邱沿挑了下眉,盯着周存趣看。周存趣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低头看向自己手边的书,很慢很慢地说:“会说话。但是,很久没和人说话。”
    他又抬头,问钟邱沿:“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钟邱沿笑起来,想都没想就说:“没问题。”
    周存趣愣了下,张了张嘴巴,也突然笑了下。他这两年连笑都不怎么笑,调动面部肌肉的时候都觉得艰难。
    钟邱沿那颗头转来转去,看着这间堆满书的房间。坐在房间深处的周存趣,像困在塔楼里很久很久,然后有一天从窗口放下了自己的长发邀他上楼的莴苣姑娘。这位“莴苣姑娘”跟他说,希望他能帮忙带着他下几趟楼试试。他想要在十一月有可能参加外婆的八十大寿。
    周存趣低头揉着自己的指甲盖,说:“很麻烦你,但我,自己一个人可能,没办法。”
    钟邱沿看着周存趣,忽然伸手拽了下周存趣的胳膊,说:“那从午夜没什么人的时候尝试看看好不好?今天要试试看吗?”
    周存趣皱起眉,缩回了自己的手,说:“今天很累了,你先走。”
    钟邱沿被赶出了周存趣的房间。赶出去之前,周存趣嘱咐他说:“不要告诉,外婆。如果我还是,做不到。她会失望。”
    -
    第二天夜里,钟邱沿在家门口等着周存趣。周存趣换掉睡衣,穿了件白色t恤衫和牛仔裤。衣服看起来大了不少。他把头发扎起来,手里拿着刘小英的长柄伞。踩到屋外的时候,钟邱沿靠在墙边冲他轻轻吹了声口哨。
    周存趣吓了一跳,立刻想转头逃回房间里。钟邱沿拉住了他的手。
    他带着他一点一点慢慢走下楼。住在四楼的租户经常换,最近住了一对脾气不好的小年轻。门口还贴一大张“和气生财”。三楼的庄老师是刘小英以前的同事,已经老年痴呆了,被送进了疗养院。二楼的,钟邱沿抓着周存趣的手腕说:“二楼的双胞胎爷爷,大黄爷爷和二黄爷爷昨天打架了,你不知道,二黄爷爷都被打哭了。我现在为了方便起见,会叫他们‘双黄蛋’爷爷。”
    周存趣低头看着台阶。钟邱沿一直提醒他小心,最近因为雨很多,楼梯非常湿滑。
    走到二楼的时候周存趣停了一阵子。他小的时候读的就是实验小学,所以在外婆家住过很长一阵子。下了课疯跑回来,上楼的时候会拿钥匙在墙上深深浅浅地划着玩。
    他们终于走到一楼的时候,外面已经不下雨了。两年过后,第一次站在地球的表面上。周存趣抓着钟邱沿的手,低头望着老旧小区维修不缮的路面,水泥地中央长出青草和野花,花坛边新竖上去的“禁止踩踏”标牌。围墙以外的另一个小区已经整个推倒在重建了。周存趣看着安眠在深夜的塔吊机,发现世界不管怎样都在运转着,运转着,被离心力甩出去的,只有他自己。
    他深吸了口气。
    钟邱沿也学他深吸了口气,然后说:“夜晚好好闻啊。”
    下过雨之后,春末夏初的夜晚,有一种很古老的气味。那天周存趣就只走到家楼下,接下去的一周,他也都只能走到家楼下。然后他和钟邱沿两个人并排站在楼底发呆。
    差不多一周半之后的某天,全天新闻都在报道又有几级台风过境。钟邱沿开的188路公车当天下午都停运了。他本来想和周存趣说一声,今天要不就先不下楼了,外面风大雨大有点危险。然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周存趣的联系方式,也不能不遵守承诺打给刘小英跟她说这件事。
    那天晚上钟邱沿就还是在凌晨时间冒险开着车去了亲亲家园。他带着周存趣趴在三楼的楼道窗口看雨。周存趣伸出手接了一点雨,雨的温度和雨的质量,都已经是全新的东西。
    到差不多凌晨一点,风大得钟邱沿根本不敢开车回家。他送周存趣上楼之后,问周存趣:“我能不能在你这儿睡一晚。早上等老太太出门早锻炼了我就开溜。”
    周存趣没说好没也说不好,反正就由他跟进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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