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磕头道歉,也不是不能……”萧凰强撑着不肯落地,已是榨干最后一丝气力。只听她话声虚弱,语气却甚是决绝:“只是夫人须答应我一件事,且要向天发誓,绝不反悔。”
此话一放,人众哄然。朱家放你一条生路,你不感恩戴德倒罢了,竟还要讨价还价,怕不是让马尿灌坏了脑子?
“你说。”聂夫人莞尔一叹,且看她这般无理取闹,到底是要升官还是发财?
只见萧凰目光炯然,咬牙道:“我要你朱家……庇护温家父女终生,无论此后发生何事,都须保她二人周全!”
话声落地,众人无不哑住,满大街一时鸦雀无声。
“嗯……”这一要求,确在聂夫人意料之外。想不到萧凰宁死不肯磕头,心所执系,并非荣华富贵,仍是温家父女的安危。
听得这话,温苓心尖一震,满腔里五味杂陈。
若说“他”有情,却总对自己有意避嫌,更绝口不提婚嫁之事;若说“他”无情,却甘为自己受伤拼命,连膝下黄金也弃如敝屣。翻来覆去,到底猜不透萧凰心里在想些什么。一时间哽咽在喉,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只要夫人一句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萧凰坚执追问。
她心知自己命不久长,护得了温家一时,护不了温家一世。朱宝山虽然死了,可他生前权势极广,结交无数。万一日后有人来找温家的麻烦,自己岂不是白白交代了?
想起这一辈子罪孽深重,是死是活,是站是跪,早便无所谓了。可倘若死前连一件善举也办不妥当,日后九泉之下,又何以瞑目?
“好。”聂夫人点了点头,轻启檀口,“天地为证,我答应你。”
萧凰悬了半日的心,终才放了下来。她郑重伏在地上,一下、两下、三下……切心诚意,一丝不苟,终是磕完了三个响头。
旁观之下,有人讥笑,有人惊异,有人叹息。只有萧凰自己心里明白,这看似屈辱的三记响头,远胜过半辈子的戎马生杀,功名赫赫。
心事一结,经脉里的热毒再也压制不住。只觉得心口毒血冲撞,眼前天旋地转,随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朱府,内苑。
天近傍晚,斜阳如烧。漫天的闷热堆积成云,眼看着又是一场秋雨将至。
“嗡嗡——”
子夜在朱府里盘旋了大半圈,总感觉朱公子的宅院之外,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气。怎奈这气息时隐时现,飘忽不定,搜寻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
沮丧之下,蹲在高墙上一筹莫展,回想问魂时朱公子的答话:“他说好黑,好深,好冷……究竟是什么地方?”无奈线索太少,思来想去,总是毫无头绪。
这时,围墙下走来一老一少两个奴仆,手中提着碗盘酒菜等物。到了岔路口,那年轻丫头正要直行,老妪却将她一把拉住,神色紧张道:“姑奶奶啊,宁可绕个远道儿,这里面可走不得。”
“这……怎么走不得?”丫头疑惑道。
老妪拉着她拐了个弯,压低声音道:“这里头不干净,死过人。”
二人絮语着渐行渐远,墙头上的子夜却竖起了耳朵:“死过人?”
没想到自己踏破铁鞋寻不出的头绪,竟让这路过的老妪一语道破。可这巷子倘若真如她所说的“不干净”,桃铃定会有所感应,怎会像现在这样捉摸不定?
怀着种种疑虑,子夜起身一纵,往路口前方飞赶。这一带已临近朱府外墙,四处人迹稀少,亭台失修,所见一派萧条。
“嗡——”桃铃忽然颤了颤,子夜一转头,便瞥见巷子拐角处,露出一方毫不起眼的破败小院。
说是不起眼,实则又分外扎眼。只因这朱府的亭台楼阁无不漆成富丽的牡丹色,唯独这小院灰扑扑的,门扉都已耷拉了半边。门上一副低矮的匾额,题有一行旧字——“燕燕”,已是泛着焦黄。
子夜察觉到些许异样,轻身一纵,落在那残破的院门前。将那扇门扶起一推,赫然见两道交叉相叠的黄符,纸样崭新,符上森森麻麻写满了经文。
“看来朱家也请过天师,试图镇压什么厉鬼邪神。所以这阴气被冲散了,我这桃铃才会感应不准。”子夜心下醒悟,抓住门上那黄纸符,“嗤”地一下,片刻撕了个干净。
“嗡嗡嗡——”果不其然,这符刚一揭去,似有一股阴风夺门而出,左耳的桃铃猛烈摇荡起来。
子夜推门入院,只见满院子都是疯长的野草,走来已没过膝盖,随处散落着朽坏的桌椅器具。前方一间小屋,房檐早已积灰结网,屋门也封有两片簇新的黄纸符。
这时,院落中央一口古井吸引了子夜的注意。走上前去,忽听脚底下“咯吱”一声,原来是一副陈旧的桃花扇,不小心踩断了半截扇骨。
拾起一看,扇面已是揉皱裂开,依稀见画着山水鸾凤,角落里书有娟秀的墨字:“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这文绉绉的水墨字画,子夜也看不大懂,随手丢进了杂草丛中,直奔那古井而去。
整个院子,就属这口井最为古怪。井床辘轳生满了青苔,井口用厚重的泥砖砌起来,封得密不透风。三张细长的纸符横贯泥砖,交叉相叠。经文并非用松香墨,而是朱砂所写。可见这口井戾气最重,法师不得已下了大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