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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翾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唇边:“你别说,我偷跑过来的,小池还以为我在房间里呢。”
    “成亲了自然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凤洵说。
    谢翾抬手抚上他的面颊,将他的脸转了过来,仿佛是要多看他几眼:“我现在就想看看。”
    毕竟等不到他们真的成亲,她就要把他杀了,她能给他最大的慈悲就是,她可以最后一个杀他。
    没能在祭天大典那日将皇脉斩断,谢翾十分遗憾,这意味着她从梧桐神树出来之后就要先将所有的皇族后裔都解决,才能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有资格开启皇脉的人,从而再次进入皇脉,将这垄断此界灵气的巨大阵法彻底破坏。
    所以,楚景寻她是必须要杀,一刻都拖不得。
    凤洵看着她点了点头,他的深邃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从他接过原本楚景寻手里捧着的那枚凤凰羽决定来到人间的时候,他就知道谢翾想要做什么了,他也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是什么。
    他有能力反抗,但他并没有阻止谢翾,因为这不仅是凤凰羽所托的承诺,也是谢翾想要做的事。
    恍惚间,凤洵想起两年多前谢翾在冥界问他的那个问题:“神是不是只会被祂所爱的人杀死。”
    这是一个无法被证明的问题,因为神从来没有真正死过,若要证明它的正确,需要一位神明真的死去。
    会吗?会吧。
    凤洵侧身吻上了谢翾的唇,他的口中流淌着草药的苦香与糖果的甜蜜,谢翾张开了口细细品尝这矛盾的味道,她觉得有趣,只尝到了甜蜜,却忽略了那掩藏的苦涩味道。
    大婚当日,吹打的仪仗队领着谢翾往凤洵的府邸而去,无人发现现在新娘的轿子已经空空如也,在接亲的这段旅程中,谢翾已经悄悄离开喜轿,潜入皇宫之中,得益于她与凤洵的婚事,大部分皇族都聚集在皇宫中,所以谢翾下手也格外便利,自从吸收混沌产生精神能量之后,她的修为已远远高于凡间人类,杀死这些罪恶的皇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她将皇帝的尸体塞进龙袍里摆正,待会儿她和“楚景寻”还要对着这位父亲大人行礼,满殿的尸体就这么被谢翾摆成滑稽的姿势,在她法术的掩盖下,无人发现异样。
    短短一途接亲的路,喜堂便成了灵堂,谢翾的手搭上了最后一位皇族血脉的手——她留到最后的“楚景寻”,可能是他生得与凤洵有些相似,谢翾倒是舍不得杀他,但终究要动手,她也不会犹豫。
    在礼官的带领下,她与凤洵一道步入宫殿之中,在这里静默坐着的所有皇族中人已经没了气息,却还保持着诡异的姿势坐直身子,无人发现谢翾法术掩盖着的真相,但凤洵只朝那殿中看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唇边翘起微笑——无人可以阻止谢翾,这世上唯一有能力阻止谢翾杀死皇族斩断皇脉的人已被凤凰羽所代表的承诺限制住了,她终究得到了她想要的结局。
    在殿内,凤洵与谢翾拜过天地,步入洞房。
    满京城的庆贺声中,谢翾恶趣味地扯去了皇宫里掩藏死人的法术,瞬间,满朝官员看到皇帝的头颅骨碌碌地从铺满红绸的殿堂上滚落下来,那血没入喜庆的红布里,看不出痕迹。
    整个京城陷入混乱之中,谢翾却安静坐着,等着她的新郎来揭开她的红盖头。
    片刻静默后,有人挑开了她的盖头,隔着遮面的金色流苏,谢翾看到凤洵的眼睛,攥紧了手中鬼气化作的黑色匕首。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这柄匕首送进了凤洵的胸膛,这是最后一位皇族,只要他死了,她就是唯一有资格开启皇脉的人了,他必须死。
    谢翾知道凤洵修为高,所以这一刀带上了审判之力,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楚景寻”胸膛中刀,颓然倒在自己身前。
    第58章 五十八刀
    在凤洵倒下的那一刹那, 谢翾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力量汇集到自己身上,祭天大典上她获得了皇族身份,现在最后一位身负皇族血脉的人倒下,她就成了最后一位有资格开启皇脉的人。
    她手中的黑刃没入眼前身着大红喜服的男子胸膛, 鲜血洇开时的痕迹不甚明显, 谢翾只能看到有蜿蜒的血线顺着自己虎口处的凹陷缓缓淌下,她想, 他应该恨自己的, 死前的这一刻, 他应该死死瞪着她,诅咒她堕入十八层地狱。
    但他偏偏侧过了脸, 大半张与凤洵相似的脸庞没入红烛摇晃的阴影里。
    “意外吗?恨我吗?”谢翾使了些劲,将黑刃从他的胸膛处抽了出来, 俯身托住了他的身体,她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体里还保存着些许生命力, 此时的他, 应该还能说上一两句话的。
    但他将全身的力气都用来躲避她的目光了, 所以,谢翾只能在黑暗处看到他的侧脸动了动。
    她眨了眨眼,困惑地伸出手去, 想要将他的面颊扳正, 她不畏惧他死前仇恨的目光, 从杀死他开始,她的情绪几乎没有任何波动。
    对于谢翾而言, 从始至终她对他的特殊, 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很像那位还在冥界的小神仙。
    谢翾的手触上他冰冷的面颊,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温度, 她的指尖颤了颤,但还是将他死前特意侧过的脸扳正过来。
    他不让她看,她就偏要看。
    黑暗中,他那张早已没有了生息的脸缓缓映入谢翾的视线,这位回到人间的恶鬼细细眉毛挑了挑,她抬起自己的肩膀与手臂,将眼睛揉了揉。
    怎么会呢,眼前怎么会是他的脸呢?是她的魂体出现怎么问题,导致出现幻觉了吗?谢翾手中的黑刃滑落,她捧起了他的面颊,仔细端详。
    他有一张与那位上界神王一模一样的脸,而谢翾也知道,这张脸属于凤洵,他不是还留在冥界吗?身为酆都鬼王,他怎么会擅离职守,他又怎么会变成楚景寻?
    谢翾低眸,死死地盯着他的面庞,轻轻唤出声:“凤洵。”
    他没有应答,谢翾咬着牙,使了些力气继续唤:“凤洵。”
    凤洵还留着死前之前唇边蕴着的淡淡微笑,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这张脸上才够合适妥帖,谢翾的手指抚上他的唇角,她皱着眉,不住呼唤:“凤洵,凤洵。”
    在冥界时,她如此呼唤他,他总是会有回应,他还说过这个称呼就就是旁人对他最亲密的称呼,但是不论现在她呼唤了多少声,他都没能再张口回应她的呼唤。
    谢翾感觉到一种很奇怪的情绪涌上自己的心头,她死死盯着凤洵的脸,乌黑的眼瞳里只流淌出困惑,为什么是他,怎么会是他,若是他为何不对自己说出他的身份?
    ——这样,她一定能保证自己下手的时候温柔一些。
    谢翾低头,伸舌舔去他唇边的鲜血,它已经凉了,舔到舌尖的时候有种古怪的味道,蓦然间,谢翾想起之前冥界之人对她说的,有关于神明的无稽传闻,神明只会被祂所爱的人杀死。
    怎么会呢?他们都未曾见过神明死去,怎么会有这样的说法呢?现在凤洵的魂魄应该回到冥界了吧,他一定会在那黑沉沉的酆都城外等着她吧……
    谢翾放下他的身体,起了身,将他身侧掉落的黑刃捡起,她在他的尸体面前脱下了婚服,将他最初赠给自己衣裳穿上。
    她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然后也该回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回到那浓雾弥漫的酆都去。
    谢翾再次来到那梧桐神树下,踏入皇脉中央,她能感觉到自己脚下这巨大阵法的震颤,来到那日发生意外的祭坛中央,曾经被界外混沌腐蚀的梧桐神树内部已经破烂不堪,这或许就是纪亭煜许久未曾听到神明回应的原因,皇族早已不再信仰凤凰了。
    皇族为什么不信仰凤凰?是他的力量衰减了吗?可那一日神王降临梧桐神树,他的力量还是那般浩瀚如山海,就连他们试图取代信仰的界外混沌都被他轻轻一抬指消灭,所以,究竟是什么让皇族主动想要抛弃这位神明?他们多么不识好歹。
    走过那一条古老的壁画廊道,谢翾想起自己与凤洵上一次来的时候,他曾经为她解答过关于壁画的疑问,他说人类诞生于神明之前,当神明只是一个神茧的时候,他只是一尊不断流淌着世间至强之力的……物品。
    物品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他像是一汪泉眼,只需要不断提供这样强大的力量就好,在他千万年的沉睡时间里,人类只是将孕育着他的神茧当成一处可以不断挖掘的、永不会干涸的矿藏,没有人希望他有朝一日会苏醒,成为一个鲜活的神明。
    谢翾目光掠过壁画上那枚被众人膜拜的神茧,抬手贴上冰冷的岩壁去感受脚下皇脉的气息,她的掌心处再次凝聚一柄黑刃,得益于她吸收了界外混沌提供的精神能量,现在她有能力将脚下的皇脉彻底斩断了。
    她的动作明显有些急,因为做完这一切,她想要快些回到冥界,凤洵是神,他不可能真的死了,她要回去见他,去问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分明是她自己一个人要来人间,为什么他也跟着一道来了?
    谢翾的精神力掠过皇脉的每一处细节,这不是神的造物,而是人类研究出的阵法,它以凤凰的栖息地梧桐神树为核心,向四野延伸而去,皇脉的用处是收拢着这世间无处不在的灵气,将它只供给给皇族,以此来形成皇族对这个世界力量的绝对垄断。
    为什么神明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又或许,这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神明只是恰巧栖息在这个世界里,对于这个世界里所有的生灵并不关心,所以,不论他们拿他的力量去做什么事,他都不在意,没有人会在意自己脚边掉落的渣滓被蚂蚁搬走。
    谢翾想起自己给小池开了灵窍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人类掌握了这样强大的力量,或许也不是好事,它会引起更多、更可怕的混乱,而她不在意这样的混乱,也不在意担下这罪名,人间生死与她无关,她只是要报仇而已。
    她的精神力定位到了皇脉的最薄弱处,虚空里,一柄黑刃缓缓落下,谢翾的面颊紧紧贴在梧桐神树上,感受着这株古老巨树的脉搏,黑刃缓缓斩断组成皇脉的无数阵法,与此同时,她也终于拨开重重迷雾,见到了究竟是什么导致了皇脉在这处的脆弱。
    一道暴烈的剑痕落在皇脉正中心,它古老陈旧,来自于千年万年前,曾经有人堪堪要将这皇脉斩断,最后却不知为何,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行动。
    谢翾的精神力不断从那处剑痕上掠过,她喃喃自语问:“为什么呢?”
    是谁要斩断这皇脉呢?是上界的神王大人吗?他分明可以直接斩断的,但又为什么止住了自己行动?他都是神明了,为何不事事由心?
    谢翾不会犹豫,她不在意自己放开了这座力量的囚笼会带来这样后果,也不在意此后造成的混乱会让人间增添多少死去的魂魄。
    她要彻底斩断皇族延续的根基!于是,黑刃一斩而下,将这巨大的皇脉彻底摧毁,在万千阵法崩散的一刹那,被禁锢已久的灵气席卷过这个世界的每一处,瞬息之间,这世上所有生灵都获得了所谓的灵窍,而她自己也从梧桐神树的中央一坠而下。
    一把黑刃直直没入她自己的心口,她的人间之行已经结束,现在她该回去冥界了。
    谢翾闭目,任凭自己的魂魄从这具禹国公主的身体里飘了出来,她的魂体已经修炼得凝实强大,可以脱离这具肉身单独存在了。
    感受着冥界的位置,她的魂魄自如地跨过界河,来到了这个充斥着迷雾的世界,在她身侧有无数灵魂与她擦肩而过,在皇脉释放灵气不久之后,很快就有本不该死去的灵魂死在那骤然发生的混乱了。谢翾并未去搭理自己身边的无数灵魂,只是往冥界深处不断飞去。
    冥界酆都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巨大黑沉的城墙下伫立着高大的铜甲将军,在铜甲将军的身边往往会有一匹冥兽的身影,还有等候在此的凤洵。
    谢翾越过那迷雾,依稀能看到熟悉的冥兽轮廓,它跺了跺脚,在冥兽身边还有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
    她朝那里疾飞而去,拨开重重迷雾,她只看到凤洵的冥兽身边站着一位故人。
    不是凤洵,而是厉温,这位阎王盯着她,冰冷淡漠的眼瞳里闪烁着意味莫名的光。
    谢翾盯着他,片刻后问:“凤洵呢?”
    “回上界了。”厉温唇边扯出一点不带丝毫感情的微笑。
    谢翾死死盯着他:“他死了,魂魄应该回到冥界。”
    “小恶鬼,你凭什么觉得他会被你杀了?”厉温抬手抚摸了一下身边冥兽的脑袋,如此问道。
    “上界?上界在何处?我去寻他。”谢翾平静地说。
    从始至终,她都冷静得不像话,因为她从未相信凤洵是真的死了,你看,现在厉温也只是说他暂时离开了。
    “阴阳有隔,上界岂是你这样的恶鬼可以去的?”厉温嘲讽地笑。
    谢翾没了耐心,大踏步走到厉温面前,却见这位平素冷漠无情的阎王大人侧着脸,眸中流淌着一丝悲伤情绪。
    她瞪大眼,似乎有些慌了,颤抖着声问:“你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厉温扯谎:“人间死了很多人,谢翾,这都是你干的?”
    “是我。”谢翾淡漠的眉挑了挑,她没有否认自己的罪行,“你带我走,去十八层地狱,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接受。”
    厉温又笑了出来:“你是我选中的继任者,身为冥界神明的你,做什么事都不会被审判,规则与罪过,只是对人间众生而言。”
    谢翾一把拽住了厉温的袖子,她扯着他,身形变幻,转瞬间便来到了地狱中央,她冲着他大声道:“我屠杀皇族无罪,我斩断皇脉无罪,但我杀了一个完全无辜的灵魂,我把他杀了……”
    “你不审判我?你不惩罚我?你不将我关进十八层地狱?”谢翾一句句逼问厉温,她现在想去那刀山火海的中央冷静一下。
    但厉温只是不断摇头,他盯着谢翾,在一步步的后退中,两人来到了地狱上方的混沌虚空。
    谢翾就差揪着厉温的衣领质问了,但他一直保持着原来的表情,只是用一种探究的神情看着她。
    “你去过梧桐神树了?”来到虚空的最角落,厉温问道。
    谢翾的长睫颤了颤,她点头。
    “神树上的壁画,你都看完了?”
    “有一部分缺失,被抹去了。”谢翾回答。
    厉温唇角翘起一点冷酷的笑容:“我说你无罪,便是无罪,皇族窃取灵气被灭,罪有应得,皇脉本就该被斩除,你又犯了什么罪过呢?”
    谢翾咬着牙说:“凤洵。”
    “你没杀什么人。”厉温拢着袖子道。“他是神,怎么会死?”
    “那他……为何不在这里?”谢翾盯着厉温道。
    “他本就不是酆都的神,只是善良的小神仙闲来无事来这贫瘠的地方看看罢了。”厉温回答。
    他抬手一挥,谢翾脚下的虚空出现一些画面,正是壁画上被抹去的内容,早些年神茧还未孕育出神明的时候,人类发现了这处梧桐神树中央的神茧能够流淌出强大的力量,于是人们开始崇拜神茧所代表的凤凰,感激它赐予的力量,其中一批最早的人类垄断了这股从神茧中流淌出的灵气,他们布下阵法将本该无私充斥着这个世界的灵气据为己有,只有他们掌握着运用这股神奇力量的能力,而他们也能用凌驾于其他凡人之上的实力去统治这个世界。
    最开始,他们的寿命随着不断修炼也会增长,若是修炼到极致,人类也能获得永生,这是谢翾在界外混沌那里看到的其他世界也会产生的现象,但她身处的这个世界没有,这里有灵魂死去栖息的冥界,有掌握众生流转的六道轮回。
    冥界也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当初生活在梧桐神树附近的、最初的人类,除了垄断灵气的皇族之外,还有一批更崇尚正义自由的人,他们看不惯皇族如此占据着灵气资源,更不愿意从此之后就是这么一小批人拥有修炼长生的力量,他们最初就受神茧的神力影响,实力与皇族相当,所以他们展开了一场旷世的战役,这场战役皇族惨胜,他们保住了皇脉,但也失去了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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