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问你呢,怎么跑到这里来哭?”玉娘被福娘唬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就哭起来了?好悬她没叫出声,这里离正房近,要是把李妈妈招来可就麻烦了。
“我……我是听着了你刚刚问姑姑的话,所以才哭的,没想到连昙花姑姑也不知道我的身世。”福娘抬起头来,眼底满是悲伤,“你说我这辈子,还能知道自己亲爹是谁么?”
“这……”,玉娘实在不敢打包票,在李妈妈心里,显然福娘的父亲已经是个死人了,她咬口了不说,谁能从李妈妈的嘴里强行问到真相呢。
“你知道他做什么?你有妈妈,有鲁婶刘妈金盏还有我,那些个不知名姓,没有相貌的人,就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玉娘劝说道:“你瞧我还有银花,我们俩倒是有亲生父母,可能抵什么用处,不还是将我们给卖了换银钱,有他们不如没他们的,四个人倒比不过李妈妈一个真心疼孩子。”
“你这样哭,岂不是伤你妈妈的心吗?”玉娘见福娘还在感伤。不由得使出了杀手锏。
一提起李妈妈,福娘就连忙做了选择,无条件的偏向了她妈,捏着帕子角擦拭眼睛道:“那我以后不提了,你千万别和妈妈说。”
“我也没让你把他忘在脑后,你就回房间偷偷的哭呗,躲在这里,妈妈就在前面屋子呢,离得这么近,你是怕她知道还是怕她不知道。”玉娘摇摇头,只觉得往日机灵的福娘一到这时候就蠢得可怜可爱了。
她顾虑着自己的手,提起井水倒着洗了干净,这才拉着福娘,用身子挡着她往西厢房去。
“幸好这会儿没人,你赶紧回去拿被子盖上,眼睛哭得这样红,怕是晚饭时候也不能出去了。”玉娘瞧瞧福娘那哭得红肿的眼睛说道,“我到时就说你有些着凉,少出门吹风,端来了晚饭我们两在屋里吃。”
“到时再让金盏倒些热水来敷一敷,明天或许还可以瞒得过去。”
谁知他们才踏进院门口,就见金盏慌里慌张的从屋里跑了出来:“五姐六姐,你们俩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玉娘忙着遮掩福娘,上前一步护在怀里道:“你六姐刚被吹了风,有些头疼,正好,你去叫刘妈烧点热水来,我给她擦一擦,好发发汗。”
金盏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就跑去了,倒让玉娘奇怪,这丫头今天怎么不偷懒耍滑了?
“她忙着给自己找客人哩,哪有功夫拖延?”福娘闷声闷气回了一句。
见福娘有功夫开玩笑,玉娘笑道:“要是真找着一个就好了,妈妈也能放心,咱们俩也能松口气。”
玉娘其实见过几回金盏偷摸描眉的场景,这丫头的画眉技术有待提高,明明原生眉毛长得挺浓密,偏偏她时不时的还拿眉粉把它加粗加黑,好几回忘记了擦,还是玉娘暗示她的,要不然早在李妈妈面前露馅儿了。
化妆嘛,人都有爱美的时候,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玉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自己没发现,也没敢把这事和福娘说。
福娘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看书也看得多了,她对待金盏就是标准的小姐丫头式对待,在她看来,金盏不好好琢磨着干活,反而偷摸调脂弄粉起来,是该告诉妈妈教训的。毕竟李妈妈最在意规矩两个字了。
在不触动玉娘的人生两个目标时,玉娘其实对待周围人还是挺宽容的,在这个世道上活着,都不容易。
这不,玉娘还打算等金盏生日的时候送她一套化妆套装呢,档次不高,只是普通的眉粉和米粉而已,但是好歹安全,拿来练练手什么的总不错。
她和福娘两边互相瞒,竟真个让金盏的行为瞒过了众人。
只是金盏的心里已经藏了事,这件小事上没露馅,在旁的事上终究还是被人发现了心思。
这几日趁着天气转暖,玉娘和福娘又已经把各自的乐器练习纯熟,且又背会了昙花所教授的曲子之后,玉娘便兴致勃勃地请福娘教自己吹箫,自己则教福娘谈月琴来,一个用嘴一个用手,要是两样都学会了,自己弹琴弹累时还能顺手吹吹箫呢。
这叫两不误,多一项技能,到时候市场竞争就多一项优势,玉娘时刻做着准备。
福娘自然不会拒绝,她还记得荣娘是清平县内弹月琴的好手,若不是当时昙花姑姑说她人小力小拨不动弦,只怕她就选了月琴,好在这一门上超过荣娘,给妈妈争气。让清平县人知道知道,李家谁才是真的弹月琴的好手!
她们俩自在西厢房里互相学习,金盏起初只是隔着门偷望,后来见玉娘和福娘并不在意她在旁偷窥,就大着胆子到了室内,捧着一根市面上买的粗陋箫管,请教起她们二人来了。
因为玉娘才初学,福娘从气息开始教她,所以才容得金盏在旁边偷听,若是单为金盏一个人,福娘可不会这么做。
可饶是如此,这样的态度也已让玉娘意外三分了,莫不成福娘真的变了?
她这里一人教两人学,兴许是吹箫的要求并不高,也或许是金盏在一门上确实有天赋,勤学苦练之下,半个月下来,竟断断续续的真能吹出一首曲子。
玉娘弯眉夸赞道:“好丫头,再学下去只怕还能和我们合奏呢。”
“真的吗?”金盏双眼一下就亮了起来,似乎充满了期冀。
“能个屁,死丫头,前头叫你去帮忙,你不去,躲在这里和五姐六姐学什么?”鲁婶一把夺过金盏手里的竹箫骂道,一边扭脸和玉娘福娘赔笑说着话,“前面昙花姑姑叫丫头跑腿呢,我这里先带金盏过去。”
昙花是玉娘和福娘的师傅,她们两自然不能多说话,只得看着鲁婶老鹰捉小鸡似的逮着了金盏往外走,玉娘抿嘴道:“看鲁婶的脸色,金盏怕是要捱骂了。”
福娘脸色平静,拨动着琴弦只劝玉娘道:“也是金盏这丫头疏忽,自己本分事情不好好做才招来鲁婶的,鲁婶是她长辈,教训她天经地义,你我掺和进去也没理,算了吧。五姐你再教教我这儿,我弹着总是别扭。”
“嗯?哪里?”玉娘果然转移了注意力,转过身去看福娘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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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发昏头了是不是!我就说你这几日偷偷摸摸,前些天你妈还和我念叨,说你见天花钱大手大脚的,月底了也没见拿钱回去,原来都花在这些上面!”鲁婶抓着金盏一直到了前面她自己个睡觉的地方,才松开手骂人。
“我为什么不能学,五姐六姐都没拦着我,刚五姐还夸我吹得好呢,我自己的钱,怎么就不能花了!”金盏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红着眼就回嘴说道。
“好哇,你还敢犟嘴,我让你花,我让你花!”鲁婶气得脸涨红,顺手就往金盏背上手上抽去,“你算什么东西,还吹这个!”
鲁婶的力气比银花可大得多,纵使金盏穿着夹衣也受不住,她先是哭喊,后见着这招不管用,干脆咬紧了牙关闷声让鲁婶打,就是打死了她,她也不低头。
“你——唉,你这个蠢丫头,”鲁婶见金盏脾气死驴一样犟,打着也不管用,屋里转着圈叹气起来,“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么,你是放着好日子不过,去粪坑里搅和呀蠢东西!”
见金盏抬起头来,鲁婶气笑道:“你看着四姐五姐六姐她们现在威风,平日里好衣裳好首饰的,你怎么就不看看她们将来的日子,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呢是吧。做花娘,那是皮肉买卖,年纪大了没了生意,你以为李妈妈还会这样好吃好喝供着她们吗?”
屋里没点灯,只有窗户里透进的月光,照着鲁婶的面庞昏暗模糊,她幽幽道:“你婶婶我干了这行多少年,见过多少花娘的下场,说出来能把你这个小姑娘给活活吓死,有被妈妈拿棍子抽死的,有自己得病死的,有被公子哥折磨死的,还有能喘气却被席子一卷扔城门外等死的……”
“咱们家已经是县城里顶尖的心善了,可你不知道先前那几个姐儿,李妈妈也没少打过,要不是三姐死了的事闹的,何至于现在对四姐五姐手软。”
鲁婶指了指金盏,恨她不争气,“你是自己的身子,只不过来这里干活的,等攒几年钱清清白白嫁人,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现在疯了头去学这些,好好的人不做去做畜生,你说你蠢不蠢!”
“她们是人吗,那是猫儿,是狗儿,是鸟儿,就是不是人啊!”
第23章 出场
“好,唱的真好。”乔老夫人高坐堂上,被一部《八仙拜寿》唱得眉开眼笑,对着台前五人称赞不已。
她如今是六十的岁数,最爱听人家祝她长寿的吉祥话了,好容易熬到乔老太爷死了,儿孙个个都有出息且孝顺,正是她该过好日子的时候,自然是活得越久越快活。
不单单唱词讨巧,那曲调热闹,唱腔欢快,五个小姑娘又打扮得花团锦簇,甫一亮相,连带着周边围坐的娘子们也眼前一亮,不由得跟着赞赏起来。
这一日正是五月初三,乔老夫人六十大寿之际,玉娘几人早已练习纯熟拜寿专用唱曲,登场表演果然不负李妈妈厚望,当即便讨了个满堂彩。
乔老夫人十分中意,又点了弹琵琶的楚楚一首《寿山曲》,弹月琴的玉娘一首《双声子》,又赏了每人各六钱银子,一盒点心并一匹湘州红绫布,这可算是大手笔了,跟着的几个妈妈都欢喜得上来和五人一起行礼拜寿。
她们一行人出场完毕,自然有别家的也等着亮相,便有个穿青缎背心的管家娘子请她们去花园里暂歇,这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的,可怜她们小孩子过来祝寿,也没吃上什么席面,便去花园里逛逛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呢,乔老夫人接待客人的地方就这么大,她们乌泱泱连带帮佣将近十个人,看着就显眼,还是让出地方来给正经客人为好。
玉娘她们也可以趁机在花园里捡点糕点,填填肚子。
众人来至右边的小花园里,待管家娘子走后,小七就拉住玉娘的手欢喜道:“你瞧见了么,刚刚还有人打听那个拉弦子的叫什么呢,我差点就想报家门了。”
“还有我呢,”楚楚也十分高兴,脸上洋溢着笑容,“咱们这一唱,定是满县城里都闻名了,也不知道男人们听到了没有?”
“谁管他们呀。”小七撇撇嘴,“这会子到了内宅花园,咱们还不逛逛去,这可是大户人家的园子呢,一定有好多新鲜花卉,谁知道下回来能是什么时候。”
总不能等到乔老夫人七十大寿那会吧。
这话说得其实有道理,乔家的后花园是县城数一数二的,可比李家那点儿子地方大多了。
听说乔老爷是特地为乔老夫人营造的这么一个花园,知道自己娘亲早些年受苦,等着老太爷一去就把原先陪着的妾室都送乡下去了,把住的地方拆了给亲娘做花园散心,还特意请了姑苏先生来设计过。
假山奇石,雕窗玉栏,以至于柳树芭蕉,芳华碧景,都是几人之前没见过的,拘束在自家小小院墙里,顿感新奇。
“也对,咱们五个人聚在这儿,就是真有想搭话的都没法搭了,还是得散开为是。”银花难得赞同了小七一句,她妈妈交代过,自家相貌不算娇艳,和众人挤在一块儿就显不出特别了,群花里头哪朵才是主花呢。
这也不怪银花,其实她也不算太差,在五人里姿色不会很明显被比下去,毕竟是买来做花娘的,长得丑岂不是做了亏本生意。就是楚楚,也自有一番动人神态,要不然她姐怎么就带了她来酒楼。
“既然如此,那你们去逛逛吧,”玉娘拉着福娘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我们自在这里休息。”
她可不想闲逛,碰见什么人对她来说都是麻烦,还是平平安安混过这几年的好。
福娘却有些艳羡,“这可真是大户人家,方才我看到乔老夫人身边紧挨着一位小娘子,想来她就是乔老爷的女儿了,真好。我听说乔老爷喜好藏书,书房里不知有多少名家古籍,想必这位小娘子是能时时翻看的。”
不像自己,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本书,要不然就是李妈妈书房里那些本佛教经书。
妈妈怕她移了性情,也不许让人帮她去买劳什子的书,明明小时候还特意请人来教她识字的,怎么越大越变了性子,对自己的管束也越发严格起来。
“这有什么,妈妈之前管着你,咱们手头又紧自然不好买,等过段时间我偷偷去买几本放在屋里,你自个儿慢慢看去吧。”玉娘摸着荷包里的银锞子拍胸脯应承道,钱是女人胆,她说话底气都足了。
对于福娘爱看书,玉娘还是很支持的,读书明智,也能开阔心胸,要不然整日待在小院里,玉娘都怕把人给待得傻了笨了迂腐了。
哪怕是那些个无趣的科举文章也好,多读总是能增长见识的,若是能供出个才女来,玉娘蹭着福娘的诗句说不准也能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个名字来,像什么《赠玉娘》啦,《留别玉娘》啦,《送玉娘富锦返乡》啦,都可以,玉娘不挑的。
得了玉娘的承诺,福娘高兴许多,一双眉眼弯成个月牙儿来,推搡着玉娘道:“你也去逛逛,别老守着我。小七说的对,谁知道下回来是什么时候,快去逛逛吧。”
唉,傻妞,我留这不单只是护着你呀。
玉娘见福娘铁了心,知道自己的行为再留下怕是会引起怀疑,她不怕福娘,就怕回去了李妈妈知道这事多有猜忌,便干脆起身理了理衣裳,叮嘱她道:“你就只在这亭子里头坐,我逛完了回来好找你,别一个人乱跑,咱们来这儿是祝寿的,可不是客人,遇见了谁都没处讲理。”
“知道了,玉妈妈,您快去吧。”福娘好笑不已,“我就把这亭子当家了,谁叫了都不走。”
这话说的,你知道以前有位匿名的神仙他师傅也是这么和他保证的么,人家还专门画了个圈呢,可最后不还是被妖怪抓了,把那匿名神仙气得呀,金箍都快气掉了。
作者有话说:------------------
既然离开了亭子,玉娘也不往大地方走,只自己沿着墙壁那搭建的抄手游廊慢行,顺手又捡起一块够分量的石头拿帕子包了握在手里,远远见到了人就避开点,等着不见了才继续行走。
许是这花园和前院那边挨着的缘故,忽然间,玉娘就听到外头一声嘹亮叫喊——县丞黄老爷到!
哎哟哟,果然真的来拜寿了。
玉娘收回紧贴着墙壁的耳朵,心里暗自猜测,也不知四姐儿会不会陪同这位黄老爷过来。
应该不会吧,就算四姐和他再火热,可终究不是正经姬妾,往来应酬若是真的出面,岂不是要得罪人的?
可想想之前这位县丞老爷摆宴请客也从没有避讳过,俨然真爱的模样,玉娘又有些拿不准了,谁知道老房子着火能有多大威力呢。
人是禁不住念叨的,果然没过多久,玉娘返程时就见着一个穿红着绿跑得气喘吁吁的小丫头在找她,“是李院的五姑娘吗?有位娘子请您去水池边的芙蓉榭里一叙。”
“是谁家的娘子?”玉娘没动身,提起心来仔细盘问道。
小丫头眨了眨眼,“她说知道您会这么问,让我告诉您是您的旧相识,姓甄。”
那就没错了,四姐本姓就是姓甄,卖到李家之后才改叫李荣娘的。
就像玉娘之前叫庄红枣一样,卖了人何止改姓,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了。不过玉娘也不在乎,庄红枣是庄家人取的,李玉娘是李妈妈取的,她自己有自己的名字。
不过嘛,玉娘原以为荣娘到了郑家会改姓郑,没想到她竟已经恢复了自己本姓,看来在郑家过得还不赖,黑鸨子没压过她。
到了卷棚歇山式四面透风的凉亭处,玉娘还打量了几眼那倚着美人靠凭栏而坐的娘子,见果然是荣娘才踏步进去打招呼道:“四姐,你怎么还让人来找我?不怕我骂人么?”
荣娘没搭腔,先是从手上褪下一枚马蹄金戒指打赏了跑腿的丫头,见人欢喜得跑远了,才慢悠悠道:“你既然来了,我就不怕你会骂我。”
荣娘闲倚在栏边,浑然不在意会不会弄脏了身上穿着的大红通袖妆花锦袍,娇蓝遍地金的百花裙,手上还捏碎了一块细糕喂鱼。
头上戴着珠花箍子,银丝髻上满是金簪银钗,耳边一对金灯笼坠子,看着就价值不菲,想来这一套最少也能买二十个玉娘。
寒心呐,玉娘又成了一般等价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