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下,十几条影子掠过城中高高低低的屋檐,朝某处奔袭而去。为首一人即使身着同其余人一模一样的夜行衣,浑身上下的气场似乎也能在一干人中脱颖而出,面罩上方露出来一双狭长的凤眼,眼神里全是淡漠。
他们在一处看上去已经打烊了的赌坊屋顶上停住。不知从黑暗中的哪个角落里,倏地又冒出不知多少个黑衣人来,有个领头的上前压低声音对为首这位道:“世子,已经摸清楚了,就在这赌庄地下。”被称为世子的青年点头,随后做了个“动手”的手势,十几个人霎时间纷纷身形一闪,从各处潜进赌坊里去,剩下的人在外把整个赌坊包围起来,青年自己则带了人从正门突入。他们行进的速度极快,路上遇到人便二话不说直接卸了下巴,绑起手脚,就这么一直来到一个门已经被打开的密道前。
青年眉头微皱,朝身后打了个手势,立时就有人拿了火把来,把漆黑的密道照得透亮。青年第一个走进去,一边留意深处的动静,一边检查脚下有无机关。随着他们的深入,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污浊起来,浓重的血腥味、泔水味、排泄物味混杂着尸体的腐臭味逐渐浓烈到无法忽视的地步,换做常人恐怕已经忍不住当场吐了一地,青年和他的随从最不济却也只是皱起了眉,至于他本人甚至依然没什么表情。
但就这么一直走到视野开阔处时,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在密室的尽头,满地的尸体中,有两个小孩子。他们还活着,手中握着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等到他们走下来。两人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血污沾染了满脸,简直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罗刹恶鬼。
顿住脚步,青年缓慢地抬手制止了意欲继续上前的随从,只轻声说了一句:“我们是来救你们的。”随后便示意随从们跟着自己一同后退,重新退到了密道中。他又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了然,纷纷吞下了什么东西后,他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在火把上燎了一下,手脚极轻地扔进密室中,而后不再动作。
时间在令人耳膜鼓胀胸闷气短的死寂中仿佛静止了。终于,密室中响起叮铃哐啷的金属与地面的碰撞声,以及肉体倒在地面上的闷响。瞬间,所有人又重新取回了时间。有人将两个孩子带走,有人清点现场,分工明确,训练有素。
这两个孩子已经处于极度应激的状态,理智全然消失,紧绷的最后一根弦随时会断,故而只能暂时将他们迷晕带走,再做打算。
……
“你是说,那一地尸体中除了失踪的流浪儿,还有三个是成年匈奴人?”青年立在窗前,看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峰,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
“是,负责验尸的仵作还说,看样子都是在您到达赌坊前不久才被杀死的,三个匈奴人身上都有十几处捅伤,但……”前来禀报的侍卫顿了顿,组织语言似的艰难道,“但那些匈奴人,在被捅前就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哦?”青年转过身,像是来了兴致,“怎么说?”
“有一个匈奴人手脚都被拧断,有一个脖子上指印明显,似是被掐晕了,还有一个没了眼睛和、和男子……那物……”侍卫声音越来越小。
沉默。
半晌,青年道:“那两个孩子醒了吗?”
“尚未,早上大夫刚给他们上了一遍药,说是伤得很重,还不确定什么时候会醒。”
青年点点头:“晚些时候我去看看。你先下去吧。”
侍卫告退时,额头上的冷汗才终于流下来,其实他还有些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没有说,比如,有一个匈奴人腹部有一道撕裂伤,看起来竟然像是被一点一点撕开的,肝脏还少了一块,上面全是齿痕;再比如,被折断手脚的匈奴人,不是寻常被折断手腕脚腕,而是从肩膀和腿根处折断的,甚至简直像是被硬生生拽开一般。而处处证据,都指向那两个孩子——他们是什么怪物吗?
傍晚青年去了安置两个孩子的地方。站在门口,他耳朵微动,而后推开了门。
电光火石间,他面无表情地精准截住一只直取自己面门的手,然后拎小鸡似的,把早就守在门后伺机而动的男孩重新扔到地上。男孩很快爬起来,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凶悍的表情,像一头已经亮出獠牙的小狼。另一个看起来年岁稍大一些的男孩也醒了,此刻在床铺上坐起身子,戒备地盯着他。
青年径直走到桌子边坐下,向来瞧不出情绪的脸上难得带了一些愉快的神情:“招式过于单一,但是个好苗子,”他漫不经心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却并没有喝,“王府用的茶具都是成套的,一尊壶配四只杯子,下次若要藏利器,记得不要留下这么明显的漏洞。”床铺上的男孩表情一僵,慢慢把那只始终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掌心赫然躺着一块锋利的碎瓷片。
青年看着他们俩:“跟着我,我可以教你们如何更快地折断匈奴人的手脚、如何一刀让匈奴人毙命,还有,”他低笑了一声,“怎么能在匈奴人不死的情况下,把他们的肉,一刀一刀切干净。”
次年,大周皇宫内。一封来自北地秦王府的奏折被送上天子桌案。奏折中禀明,秦王世子虞凌霄找回了他流落在外的露水情缘诞生的两个儿子,孩子生母是他某次行军途中偶遇的农户家女儿,已不幸于边关战乱中丧生,且姓名生辰皆已不可考。
大周天子听着总管元喜给他念这折子,随口嗤道:“这秦王世子听起来也是个薄情的。罢了,确是喜事一件,他的两个孩子叫什么?”
元喜垂首:“回禀陛下,年长的那个唤做虞堇年,年幼的那个唤做虞辰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