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是,并没有。
人都是会死的。
那天过后,魏砡很讨厌下雪天,下雨天也是。
她总觉得,雨雪俩字很容易暴露出人身体部位不堪一击的脆弱,比如路面结冰,泥泞斑驳,行人容易磕着碰着等小毛病。
偏偏,她们省城管理区域下坐落的18线小县城,冬日易下雪。
她最容易不受控的流眼泪。
又是一个白雪皑皑的夜晚,乡镇里一如既往的没电。
早晨村长大喇叭吆唤说,大雪压断的线路修理好需要两三天,这几天只能委屈挨家挨户村民点蜡烛凑合过,什么时候恢复电力,到时候再具体通知。
屋子里静悄悄的,魏砡安安静静地坐在堂屋写作业,大红色的蜡烛燃着跳跃的烛火,忽明忽灭。
自从去年那场寻妻之旅,他爹变得越来越放纵,甚至整宿彻夜不归,白天她去镇一中上学,也不知道魏琼华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么大人了,怎么就心甘情愿让自己踏进婚姻坟墓,从而甘之如饴堕落呢?爱情有这么伟大么?
魏砡叹一口气,心不在焉的抄着手中的课文。
她白天出门上学,路上瞅到电线杆子上驻足了几只小麻雀,那几只小麻雀个头小小的,圆滚滚,毛绒绒。
深红细长的小爪子揪住电线杆,低下头埋进自己温暖的脖颈处,梳理自己羽翼丰满的羽毛,清洗干净闭着黑豆般的眼睛打鼾,一点儿也不怕冷。
魏砡突然好羡慕它们,羡慕它们生活自由,无拘无束,羡慕它们可以不用被束缚在亲情的牢笼里。
最后一个文字写完,魏砡合上书本,轻手轻脚的走向门口,雪势挺大,她看不清院子里的那些茉莉花,她转身拿了一本练习册垫在了屁股下面,坐门槛双手捧脸等待父亲回家。
模糊的白色视线之内,伴随着踩雪的沙沙音,铁门开启,魏琼华趔趄脚步朝堂屋走来,看他这个忧郁颓废的样子,魏砡知道,她爹又喝醉了。
她起身怯生生的叫了俩字:“爸爸。”
希望能唤回他的理智。
魏琼华身上一股子酒精味儿,而且还是辛辣鼻酸的白酒液体,闻了鼻酸反胃,他今天似乎不太正常,走到她面前迟钝站定,伸出那双粗糙冰冷的手掌摩挲她的头发。
低下头,双手捧住魏砡的脸,亲吻她,沉醉且着迷的轻吮魏砡的额头,浅尝辄止,他的眼神里闪过短暂的柔情,而后是无尽的复杂与悲凉。
他喊她:“陈莉。”
他忽而攥住魏砡的手腕,重重将她往里屋大床上拖,魏砡大脑一片空白,而后不由分说的拼命挣扎着。
“放开我!”
“我不是陈莉!我是你女儿魏砡!”
她的眼泪一下子飙出,她很憎恶现在这样自甘堕落的父亲,她曾经把他当做心中的信仰,如今,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魏砡的信仰一下子崩塌了。
喝醉之后的魏琼华动作粗暴,魏砡拼命的反抗,狠劲抓住桌子腿,不想被他压到床上去,可惜男人的力量实在太暴力,她被掐住腰扛肩头,扑通摔在了床上。
魏砡脸色苍白,此时的魏琼华乞求着她,动情的抚摸她的脸:“陈莉,我爱你。”
他的眼泪落在了她的脸颊上,魏砡只觉得悲凉又恶心。
他并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抱着她,甚至连亲吻都没有,如获至宝的呵护梦境中的妻子,魏砡面色闪过一抹狠戾,最终摸到一个烟灰缸,砸晕了他。
男人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倒在了魏砡腿边,她惊魂未定,缓过神简单给魏琼华处理好伤口,盖上被褥,连夜逃离了这个家。
去他妈的亲情,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善人,伪装成乖女儿已经够让她想吐了。
或许是为了报复魏琼华醉酒差点强奸她,魏砡一声不吭的离开了这个家,躲在了一家网吧里抽烟打电动,凑合着过吧,这破日子终究得过。
玩腻了,她唇上叼着烟,裹紧棉衣跑去路边电话亭给二中姐妹拨了个电话,噼里啪啦一顿乱按:“出来喝酒,心情烦。”
对面回:“等着,速来。”
魏砡一整夜都是清醒的,她面无表情的动用鼠标厮杀着屏幕里狰狞可怖的怪兽,特意网页搜索了一下电脑是谁发明的,怎么没给他颁个诺贝尔计算机奖。
在那个看西游记都要跑邻居家蹲守的年代,有架台式电脑属实新鲜事物。
魏砡忽觉肩膀被轻拍了一下,那抹调侃声笑意盈盈的传入她的耳廓。
“离经叛道小太妹。”
是啊,怎么了?操你妈的。
她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老朋友来了,足足四五个人,鼠标点到关机选项设置,点住:“等我关个电脑先。”
“OK。”
一行人揽肩进了一家KTV,凌晨十二点,这条街店面上的霓虹闪光灯亮的,连漆黑地面飘的垃圾塑料袋都一清二楚,就跟恶心的人体性交一样来回抖动。
其他姐妹拿着麦克风点歌,魏砡冷冷坐在沙发处,一只手夹烟,另只手攥住金属打火机来回抛起又接住,明显心情不好,身旁烟熏妆女生递给了她一杯酒。
“砡子,心情不好?”
魏砡低低应一声:“烦。”
叫梁日佳的漂亮妹子,细腻的品着手指中的红酒,轻摇慢晃,“说说呗。”
魏砡想到自己那个混乱低靡的家就心口堵得慌,她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实话实说:“我爸又喝醉了,还差点强奸我。”
梁日佳操了一声,两弯秀气的细眉凝结到一起:“揍他一顿,或者报警处理,砡子你这么彪悍,不可能连个狗男人都搞不定。”
魏砡动了恻隐之心:“他是我爸。”
“我将他打晕了。”
K歌结束,蒋万一个熊抱坐到魏砡身旁,揽着她的肩膀,忿忿不平:“操他妈的,你爹真是个禽兽。”
这个时期的蒋万性格大大咧咧,偏向中性化,自从网吧和魏砡相识,平时经常请魏砡吃饭,然而魏砡并没有被养胖,仍旧是一群姐妹中个子最矮的,14岁身高157。
身高矮没啥,胸是飞机场,也没啥料,整个一平胸。
耳边歌曲串烧响个不停,魏砡接过麦克风,乐了:“这就是命。”
想到自己那连孩子都不认的亲妈,她握紧麦克风,笑的肩膀颤抖,哽咽:“我已经看开了。”
“……”
其他小姐妹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无奈叹了一口气。
每个人在一出生的那天,或许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和魏砡在一起耍的这些好姐妹,她们当中有的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有的父亲酒鬼母亲被家暴,有的是留守儿童。
魏砡属于是,家庭破裂的后继者。
好比一把打碎的镜子,无论以后怎么修整,上面凹凸不平的裂痕,总是会提醒她,它曾经破碎过。
那么,对一个十几岁处于叛逆期的孩子来讲,生活的信仰崩塌了怎么办?
很简单,魏砡走了一条前人走过的路,那便是,心甘情愿往深渊处下坠。
小混混姐妹们总拿离经叛道调侃她,她可笑的想着,或许吧,离经叛道又怎么了呢?有的时候,家里一副模样,学校里另一副模样,反而保护自己了罢。
蒋万揽紧魏砡肩膀,往自己怀里带:“没关系的,砡砡,你还有我们。”
她们这群人没做过什么危害社会的事情,连校园暴力围殴都没碰几次,她们认为生活二字,随心所欲的活着最重要,烦了就上网喝酒,累了倒头就睡。
好比今天这个眼影口红漫画好看,买。
那个男生好帅,我好像喜欢他。
哦,原来有女朋友了。
我以为他也喜欢我,原来是我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