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但当它落在极致的平衡点的另一侧时,这场千钧一发的对峙立刻朝一侧重重坠落。
陌奚倏尔睁眸,蛇瞳竖成一线,泄出两分阴鸷的狠戾。
发青期的雄蛇,绝不可轻易靠近。
出现在陌奚视线里的是全然信赖的娇颜、白皙纤细的蛇颈,以及那在黑暗中也鲜艳夺目的点翠发钗。
醒目的蓝绿色像是一幅烙印,高调地彰显着佩戴者和他之间的关系。
蛇信违背主人意志,探了出去。
霎时间,全线溃堤。
陌奚差一点要扭断茯芍的脖子,消除这个令他失控的存在。
可愤怒也是失控,这份杀意也是失控。
这两者比情欲要容易控制得多,陌奚很快将其平息。
茯芍不懂陌奚在想什么,她本能地伸吐蛇信,在空气中寻找能够舒缓自己的信息。
她探了出去,没有再嗅到喜欢的酒香。
茯芍有些不满,将自己和陌奚贴得更近,但再怎么亲近也闻不到他的气息。
发青期下的心绪有些混乱烦躁,她没道理地开始发脾气,想让陌奚满足她——虽然她也不知道陌奚能满足她些什么,可她现在不是很讲道理。
好在她到底不是凡蛇,有足够的理智。
茯芍的情绪一波一波的,高峰之后,回落下来,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姐姐只是雌性,又能帮她什么呢。
她松开了陌奚,打算用老办法——找棵大树安抚自己。
转身之际,茯芍被一股力道拽住。
逆着月光,妖冶的墨蛇低头,贴着她的额间,冰凉的指腹碾过她的嘴唇。
“还想要毒液么。”他轻轻开口,咫尺之间的距离,他说话带出的甜腻香气立刻涌入了茯芍的犁鼻器。
他的声音还是温柔的,气息却有些微妙的异样。
茯芍愣了一下,随后惊喜地点头,这真是个意外之喜!
那双剔透翠绿的蛇瞳,如绿湖一般,荡开层层笑的涟漪。
茯芍呼吸一滞,她直觉那湖底盘踞着什么,十分危险,却也足够美丽。
按在茯芍下唇上的指腹用了点力,他说:“芍儿,你得用点什么和我交换才行。”
茯芍呆呆地问:“什么?”
她溺进了那双翠绿的眼眸里,思绪涣散,无法集中注意力,只能茫然地重复陌奚的话语。
不等她反应过来陌奚说了什么,左手被扯向了高处,腕骨和陌奚的耳尖齐平。
麻痒感刺了一下她,冷月下,墨发披散的蛇妖低头,长长的獠牙刺入了她的小臂。
金色黏稠的毒液和茯芍的血一起蜿蜒流下,金和红最终汇聚混合,在莹白的小臂上形成了诡异而奇特的色彩。
滴答——
自始至终,那妖冶的蛇瞳没有挪开寸许,即便吸血,也直勾勾地盯着茯芍的眼睛。
无有半点笑意,阴暗、黏腻,像是刚从黑暗地穴里钻出的蛇一样,带着阴冷的潮气,以及狩猎前夕的淡淡杀意。
第十八章
茯芍没有想到,所谓的“渡过发青期”的方法,原来是陌奚的蛇毒。
他第一次把毒液注入了自己身体。
尖利的獠牙刺破皮肤,她的血液流出,陌奚的蛇毒涌入。
像是一次交换,顷刻之间,她体内的躁动便消失了,随着流出的血液一起排出了体外。
可与之而来的是一股更加难耐的痒意。
她仰着头,脖颈拉伸到至极,几乎要生生向后折断。
这个姿势下,茯芍只能看见满天繁星,和一轮被乌云遮蔽了的月。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一粒粒星光变成了暧昧的光晕,又或许是她有些头晕。
那种眩晕来自极致的快乐,麻痒感爬满全身,她死死缠绕着陌奚,像是缠住了一头庞大的猎物,必须使出全部力气才能将其绞断骨碎。
幸而陌奚没有死在她的绞杀之下。
茯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全靠着陌奚支撑才没有软倒在地。
她只模模糊糊地想,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同,他们不该再睡在一起。
可她全身的骨头都酥软了,意识也不甚清醒。
路过陌奚的房门时,陌奚低下头,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大概是某种询问。
她听不清,嗯嗯啊啊了两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清醒之后,发现自己又和陌奚缠在了一起。
茯芍一抬眼就看见了对面桌上苦荬菜,金灿灿的颜色让她有一瞬的晃神,旋即想起了陌奚的蛇毒。
茯芍迟钝地想起,昨天陌奚问的是,“要休息了么”。
她没有反驳,他便照旧带她来了自己的房间。
茯芍动了动,悄悄把自己从陌奚身下抽出来。
她刚一动作便惊醒了陌奚,又或者,他其实一直都没有睡。
那双翠眸睁开,像是春叶上的新雨,茯芍眨了眨眼,此时此景,她居然有些微妙的别扭。
月夜下冷酷、阴戾的翠瞳在此时浮现出了脑海,与面前这双温柔含笑的眼睛形成鲜明的对比。
茯芍总觉得,经过昨天之后,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她还在纠结自己和陌奚的关系,一支冰凉的手指却已抵上了她的唇角。
茯芍一颤,下意识撕咬嘴边的活物,刚一张嘴,浓郁的妖气便渡进了她口中。
她愣了愣,看着眼前专心致志为她渡气的陌奚,心中渐渐生出些许惭愧。
姐姐对她这样好,她方才竟然还想着和她生分。
自己未免也太狼心狗肺了点。
等那一尾妖气从陌奚丹田流入茯芍体内后,她心中最后的那点别扭也就消失了。
陌奚平常对她,她也平常对陌奚,拱拱蹭蹭了一番,一如既往地感激,“姐姐,谢谢你。”
陌奚弯眸,“何必与我客气。”
夜风习习,他又是那个温柔可亲的好姐姐了。
茯芍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别,去了自己房间。
短短几步路,她深呼吸了好几次,做好了一开门就面对暴风雨的准备。
但房门推开,里面空空荡荡,保留着昨天离开时的模样,根本没有老蛇的身影。
这一下轮到茯芍惊慌了。
爷爷每天晚上都会来她的房里,今天怎么不见了?
她立刻游去老蛇的房间,在外面叠声地喊:“爷爷!爷爷!”
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茯芍等不及,不管不顾地冲进去。
推开门,在床榻上看见那小小的一团蛇影后,她才松了口气。
老蛇的房间和她一样,有床,也有玉杆,可这几年他很少上杆了,都睡在床上,盘成一卷。
和正常蛇越长越长不同,自茯芍出生以来,老蛇每年都会变小一些。
一开始,他有近丈长短,到如今只剩下一掌长,勉强在茯芍腕上缠绕一圈。
即便他不说,即便茯芍不认识其他老年蛇妖,她也知道,爷爷正离她越来越远。
她没有同伴,不曾尝过相逢的喜悦,也就更没有尝过别离的滋味。
死亡是什么——茯芍很难理解,她的蛇生漫长却也短暂,长得看不到死亡的尽头,也短得只有韶山里的回忆。
她游到那小小一团前趴下,只留眼睛露出床沿。
良久,老蛇才动了动。
他缓慢地睁开眼,在看见茯芍时吃了一惊,“小姐,你怎么跑过来了?”
茯芍蹙眉,只担忧地盯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说“我见爷爷没有起就过来了”,还是“爷爷你今天怎么一直不醒”……这些话说出来都没劲儿。
她没有说,老蛇却明白了。
“我起迟了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和陌奚茯芍相比,他的鳞片也苍白惨淡,动作更是迟缓得不行。
茯芍用头顶顶他,像是小时候那样表达关心,可这一顶,却让老蛇有些吃不消了。
他被顶翻了肚皮,却笑了起来,“小姐,该修炼了。”
老蛇一直对茯芍的修为很上心。
但一个月了,他都没有察觉她快到不正常的进步速度;
醒来到现在,也没有嗅到她身上陌奚的气息。
他的感官彻底不行了。
可他还记得一些事情,在茯芍乖乖点头的时候,又补上一句,“小姐的发青期是不是要到了?”
茯芍点头,“昨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