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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老夫也不清楚,但他同行友人都在想方设法的找下蛊之人,许是脱不了干系。”大夫收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医箱,辞别道:“公子不妨一试,老夫先行回去了。”
    “今日之事,莫与他人提及。”宋谏之抬眸扫他一眼,眼风凌厉暗藏警示。
    “公子放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夫省得这个道理。”
    那厢大夫走了,这厢宋谏之看着自己怀中不安生的蠢兔子,紧咬牙根低低骂了一声。
    -
    泸州杨楼街,银丝细雨连成了线,落在街角横切而入的浅渠中,悄无声息的融作一脉,顺着水流涓涓而下。青瓦上的雨珠蒸成潮湿迷蒙的雾气。
    一位青衣男子穿透雨雾,勒马停在渠流旁的客栈门口,把缰绳交给迎上来的小二。
    低着头行色匆匆的进入客栈中。
    十一抬手笃笃敲了两下门,屋里传来一声冷清的‘进’,他进到室内回身轻手轻脚的将门合上,行礼道:“回主子,燕京回信说已处理稳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您尽可安心。”
    顿了顿,他垂首补充一句:“另外,那客栈确如您所预料,已经人去楼空,掌柜说自己将客栈高价租给旁人半月。那女子银票给的痛快又没索要房契,他这家客栈本就打算折买了,因此虽然觉得蹊跷也没多想,干脆领着妻小回了趟老家,并不知那女子身份来处,卑职调查过,他的身份当地邻里都知根知底,不会欺瞒。”
    从燕京到泸州,大小道路十数条,任背后人手眼通天也难预料,除非每条路上都埋了暗哨。他们一行离开客栈不过两个时辰,就遇到了刺客,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可轻视。
    宋谏之盘坐在矮几边,右手搭在案面上,指节‘噔、噔’的敲击两下,应说:“知道了。”
    十一嗅到室内的糕点香味,暗忖他家王爷不喜甜食,大约是王妃醒了。他犹豫着要不要替明笙问询一句,自从进了客栈,明笙就没敢进来看王妃一眼,现下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那女子还要继续查,再派人去,切莫留下踪迹打草惊蛇,还有,要留活口。”
    “是。”
    王爷没说退下,十一知晓他还有吩咐,便沉默不作声的等着。想来也怪,照自家王爷的脾性,这种蹦跶到他面前的秋后蚂蚱,都是死生不论的,难不成那女子身上有什么旁的线索?十一老实的没有多问,余光却撇到晋王略带烦躁的面色。
    他脑海中忽然记起那位假掌柜百媚千娇的脸,一边觉得不可能一边又少见的岔开了思绪。
    恰在这时,十一看到自家王爷身前的矮几低下钻出个圆脑袋。
    王妃手里端着个空碟子,“啪嗒”一声放到王爷展开的卷宗上,十一眼皮子立时跳了下,心中大呼不妙,王妃却浑然不觉的转过身,没骨头一样缠上王爷垂在身侧的胳膊,被推开了也不害怕,还不屈不挠的往前蹭。
    十一瞅着自家王爷铁青的脸色,默默为王妃祈祷。
    能把晋王殿下气成这样的人,她真是天下独一份儿。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行退下,便听到少女犹带鼻音的撒娇:“夫君,我还是饿。”
    第34章 三十四
    十一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他出门办事才不到半天的功夫,王爷王妃关系便进展迅速到了这般地步,他前一秒竟然在疑心自家主子瞧上了那个风情万种的假掌柜, 现在看来, 还是王妃有手段。
    他目光鲜见的在撄宁身上多停了一瞬, 流露出十足十的钦佩, 被宋谏之锐利的察觉到,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眼前的小蠢货强先开了口。
    “夫君, 宁宁要吃糖葫芦, 糖葫芦好吃,我给夫君买。”
    她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 人被推开了, 就试探着去牵宋谏之的手。
    牵手也牵的笨拙, 翻来覆去两只小手都使上了,还包不住人家一只手, 最后一齐攥住了他两根指头,手心热乎乎的。
    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牵着他的手又可怜巴巴地摇了摇。
    人是呆了, 可照样能吃下一头牛, 还有本事点菜。宋谏之气极反笑, 愈发拿起乔来, 不理她,看都不看一眼, 抬头吩咐十一道:“去买些小孩儿喜欢的玩意来。”
    “是。”
    十一看着王妃稚子般的举止, 多少回过点味来,应声退出了房间。
    街上冰糖葫芦的叫卖声越来越小, 撄宁按耐不住,急的往前凑了凑,小声的催促了一句:“宁宁给夫君买冰糖葫芦。”
    “那就买。”宋谏之看她急得要皱成包子脸,手肘拄在矮几上,懒洋洋地应了一句。
    撄宁一听这话,圆溜溜的眼睛跟见了老鼠的猫似的,蹭的一下亮起来,巴巴的摊开只小手凑到他面前。她摊手的动作委实太熟练,宋谏之双眸微眯,啪一声拍在那只嫩生生的小手上。
    撄宁愣了一下,以为他没懂,垂头小心吹了吹被拍红的手,颇为懂事的安慰他:“夫君放心,宁宁不疼。”
    然后故技重施又把手摊开来。
    宋谏之手上留着劲儿,轻飘飘的拍一下能怎么个疼法?不过是卖乖撒娇罢了。
    “再摊手。就把你手剁了。”他抿直唇角,故意凑到撄宁耳边,吐出一句可怕的话。
    撄宁立时膝行着往后退了两下,害怕的瞪圆眼,两只小手一抄背到身后,无措极了的模样。街上冰糖葫芦的叫卖声串了回来,她又馋又怕,最后委屈的撅起嘴,眼里包上了大颗的泪珠。
    宋谏之心中却生出了淡淡的快活,这般无聊的威胁,配上个天真懵懂的小蠢货,反叫他心头那点无端的恶念解开了枷锁。
    这次的遭遇令撄宁平白娇气了起来,往常是看上去老实本分,实则内里狡猾赖皮,现在,被擒住腕子要哭,不给吃食要哭,训两句也要哭。
    这个他相中的完美猎物,被欺负了也无处可逃,没法再像当初一样躲着不见人,只能在他面前,用那双澄澈的、写满信赖与无助的眼睛望着他,祈求他的一丝垂怜。
    等到她清醒过来,回想起现在的情形,那该是怎样一幅模样?怕不是要怄到钻地缝。
    “是你说要给我买糖葫芦,凭什么要我掏钱?”宋谏之压下眼中餍足的快意,眼尾勾出道昳丽的弧度:“明明是自己想吃,还要诓人。”
    “小骗子。”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
    撄宁歪着头看他,她人虽然傻了,也知道‘小骗子’不是个好词。
    “宁宁不是小骗子,”她声音里还有明显的鼻音,平添了几分可怜:“我和,我和夫君换。”
    说着,她抻了雪白的脖颈往前凑,软乎乎的身子贴在他结实的小臂上,眼看要亲到宋谏之的脸,却被他伸出的两根指头,夹成了委屈的鸭子嘴。
    宋谏之毫不客气的从小蠢货袖口里摸出那半角碎银子,抬眸对上撄宁诧异的目光,使了两分力拍到她掌心:“去买。”
    借花献佛,借的还是佛像门口自生自长的花,偏偏当事人浑然不觉,眼眶里的泪花收回去了,也不再往拍红的掌心呼气。
    她跟个弹簧似的站起来,立时把自己的‘好夫君’抛到脑后,一蹦一跳的往外走,头顶那个可笑的发髻跟着一晃一晃的招眼,边走还边小声念叨着:“冰糖葫芦,宁宁要买冰糖葫芦。”
    全然坐实了小骗子的名号,傻得冒泡。
    宋谏之目送着撄宁出了门,难为她还知道有样学样的关上门,这才得了半刻安静,宋谏之微蹙着眉将案几上空碟子捏到一旁竹席上,专注的翻起泸州盐政司近十年来的捐输明细。
    他专注的眼神扫过一笔笔的账目,在看到漠北战时泸州盐政司捐输细粮十万石、黄金三万两的公账时,长眸微微眯起,浓睫敛住一线日光,打在眼下留出淡淡青痕,更显得他眸色暗昧,潜藏静水深流般危险。
    宋谏之心中大致有了断论,便不在账目上费心思,指节在矮几上沉闷的扣了两声,骤然想起那个出门已有一炷香时辰的小蠢货,快步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眼。
    卖糖葫芦的小贩还在,却不见撄宁人影。
    宋谏之拧着眉下了楼,眼底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上赶着想跟贵客打笑脸的小二都不敢靠近。
    外头还下着迷朦的细雨,青砖地湿漉漉一片。宋谏之在客栈旁那家关着门的裁缝铺门口看见了撄宁。
    路上行人不多,没几个人注意到这处。
    她瘫坐着缩在屋檐下,紧紧环抱着屈起的双膝,头埋进臂弯里,一身娇嫩的新绿衣裙下摆沾了雨水和泥点子,落汤鸡似的狼狈。面前站着三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宋谏之望过去时,打头的那个朝撄宁小腿狠狠踹了一脚,揣的她整个人晃了两下。
    “把银子交出来。”他如是道。
    缩着脑袋的小蠢货声音里瓮声瓮气的带了哭腔:“宁宁没有银子了。”
    “胡说八道,”另一个小孩儿手里拿着根半丈长的竹竿,在积着水的门沿敲击两下,溅起了小朵水花,泼在撄宁鞋面上:“你买两根冰糖葫芦都能拿出五两银子,现在装什么穷?”
    话音刚落,他单薄的身躯便被人一脚踹了出去,直直撞上桥边的栏杆,几乎要翻进河里。
    另外俩小孩见了这情形,再看看面前陡然出现的面色阴沉的男人,足足比自己高了两个头。
    也顾不上解救同伴了,忙不迭的往回跑。
    宋谏之抬脚挑起地上的竹竿握到手中,从身后将领头的恶童踹翻在地,看着他瘫在地上一下一下往后倒退,眼底闪过一线冷然的杀意,竹竿尖锐的一段,迫近恶童满是惊惧的眼珠,只余寸许远之时,一双微凉的小手握住了他紧攥成拳的手。
    微凉的触感顺着微凸的青筋直抵血脉,小猫儿一样的力气,却让宋谏之手上动作停住了。
    “宁宁害怕,夫君,宁宁好冷,要回家,回家。”她面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鼻尖眼尾三点嫣红,脱了那冷硬的壳子,一句话说的艰难,显得十分可怜。
    “啪嗒”一声,竹竿被扔到地上,顺着青石板滚了两圈,停住不动了。
    瘫在地上的恶童仍是惊魂未定,另一个畏畏缩缩的站在街角,双腿显见打着哆嗦。
    宋谏之不再理会他们惊惧交加的目光,俯身将浑身发颤的撄宁抱起来,哄小孩儿一样的姿势,单臂架在胸前,任她带着一身湿淋淋的水渍环抱住自己脖子。
    抱紧怀中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喊人的小鹌鹑,宋谏之快步走进客栈。
    客栈一楼加上小二,也不过寥寥两三人。看到身量高大的清冷贵客怀里抱了个狼狈的少女,他不由得睁大了眼,极有眼力劲儿的从柜台拿了两根汗巾送去,抬手欲帮忙,却被一个凌冽的眼神吓得停了手,勉强维持住个笑模样递到贵客手中,怀里的少女却是一眼都不敢多看。
    眼见着贵客把汗巾劈头盖到少女头顶,一瞧就是没伺候过人,小二有心提醒两句,也看出现在不是时候,轻手轻脚的回了柜台。
    撄宁被宋谏之抱小孩一样抱在胸前,转脸就忘了方才的害怕,也不知道羞,高高兴兴的从怀襟里掏出两根包着荞麦纸的冰糖葫芦,其中一根被她压扁了,顶上两个山楂球扁的不成样子,另一根还算完整,但也浸了雨水。
    她皱着两道细软的眉毛愣了下,眼巴巴的将那根完好的冰糖葫芦塞进宋谏之手里,小声叨叨:“夫君吃,宁宁买的冰糖葫芦,宁宁不是骗子。”
    她听见身边沉郁的心跳声,呆了呆,探手往声源处摸索,却被人不轻不重的拿住了腕子
    宋谏之看着她那双赤裸裸的澄澈眼眸,冷淡的撂下一句:“在我面前捱两句训就知道哭,被旁人踹了却一声不吭。”
    说到最后,他几乎辨不清这句话的目的。
    “宁宁给夫君吃冰糖葫芦,”那小蠢货听不懂,眼里无知无觉的放着光,一手指向在门外屋檐下躲雨的小贩,鸡同鸭讲道:“夫君再给宁宁买,要一整垛。”
    人傻了,做吃食买卖还是格外机灵儿。
    宋谏之目光冷冷的睨着她,她却不害怕了,嘟着脸把嫩生生的手指头送他面前,近到险些戳到他眼睛,上面两道灰扑扑的鞋印格外显眼。
    “宁宁手疼,要吃十串糖葫芦才能好。”
    十一回来正撞上这一幕,刚要上去帮忙,就听到自家主子辨不出情绪的声音。
    “去给她把那一垛糖葫芦买来。”
    “还有,那三个孩子,找到他们家里人,”宋谏之抱着人上了楼,沉声道:“子不教,父之过,人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
    第35章 三十五
    宋谏之逮了撄宁这只落汤鸡塞进明笙房间, 撂下一句‘给她洗洗’便要转头离开。
    可撄宁现在是个不知事的,加上刚挨了欺负,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还畏畏缩缩的不肯往里进, 好像屋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躲在宋谏之身后, 抱着他劲瘦的腰不肯撒手。
    只敢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泪眼, 土拨鼠似的怯生生往屋里打量。
    明笙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看着撄宁一身衣裳尽湿透了, 哭得眼圈红红好生可怜。
    要知道, 她家小姐可是天塌下来都见不着半滴泪的脾气!
    在府里时, 她常常因为偷溜出门被罚跪家祠,腿麻的走不动路, 只差把祠堂地砖跪出俩窟窿。却从来没哭过。连夫人都偷偷劝她, 掉两滴眼泪老爷就心软了, 结果小姐憋了半天,泪珠子就是不往外掉, 落寞内疚样儿倒是会装,但老爷见多了压根不吃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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