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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西平等她骂够了,问:“其他人呢?”
    “就你伤势最严重,烧得迷迷糊糊的睡了两天,其他人都走了。”赵母端水喂他,气不顺又接着骂:“你个贱骨头,伤成这德行都不回去,要不是你叔来医馆看病看见你,你死了我们还要等人回去报丧。”
    “你说话真难听。”
    “难听你也听着,你都不怕死还怕话难听?”赵母又心疼又气。
    赵西平不说话了。
    过了晌,赵西平躺在驴车上由他大哥拉回家,赵母走在车旁一路数落,翻来覆去变着花样地骂。
    进屯了一改臭脸,挂上一张慈母脸,在进家门后,脸又落下来。
    “三哥,你没事吧?”赵小米忧心忡忡的。
    “他没事,好的很。”赵母讥笑。
    赵西平长叹一声,他站在檐下,望着满院子跑的鸡,说:“流了挺多的血,小妹,你去炖只鸡给我补补。”
    赵小米觑她娘一眼,见人不作声,她嘿笑一声,挥手一喊,带上侄子侄女满院子撵鸡。
    “娘,你没跟我战友他们说什么吧?”赵西平有些不放心。
    “我让人带话给隋玉,说你死了,让她找人改嫁。”
    第76章 隋良说话
    武卒带人捧着奖赏走进十三屯时,隋良正在巷子里跟二丫玩踢毽子,巷子里的小子都看不起隋良的身份,又嫌弃他是个哑巴,都不爱搭理他,只有小丫头们觉得他长得好看,还会踢毽子,平时玩耍时会拉上他。
    “良哥儿,指定是你姐夫又立功了。”二丫大声喊,她踢飞鸡毛毽子快步迎上去,欢快地问:“叔,是不是赵夫长又立功了?”
    武卒点头,他看向隋良,问:“你姐呢?”
    “良哥儿阿姐出去打猎了,她不在家。”二丫代答。
    隋良点头。
    武卒思考了片刻,他琢磨着谎报死讯得低调,将奖赏留下后说明天再来。
    隋玉傍晚回来听到二丫转达的话,她心里顿感不安,盘点一下奖赏,除了十斤肉一坛酒外,还有十锭银子,一共二十两。
    “二丫,来报信的人是不是笑着的?”隋玉打听。
    二丫摇头,“不是,没怎么笑。”
    隋良从她的话里听出不对劲,他面露紧张,不安地搅着衣角。
    隋玉摁了摁心口,她抓一把熟豆子给二丫吃,在二丫走后,她忧虑地暗叹一声。
    隋良抓住她的手,隋玉勉强笑了一下,说:“你姐夫又立功了,我去把肉腌了挂起来,做成腊肉等他回来。我们今晚煮豆子粥,你来帮我烧火。”
    姐弟俩心底都暗藏隐忧,这顿晚饭谁都没吃饱,剩下的豆子粥混着菜叶子炖煮喂猪。
    喂了猪,隋玉烧水烫鸡毛,猫官安静地守在一旁盯着鸡屁股,这是属于它的。
    十斤猪肉和一只野鸡抹盐后挂起来,隋玉抓一把草灰仔仔细细搓洗腥臭的双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突然觉得这个夜晚安静得吓人。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隋玉牵着隋良站在巷子口等昨天报信的人。
    老牛叔抱着他闺女出来,走过来说话:“你俩站这儿做什么?听说你男人又立功了?”
    “奖赏已经送来了,只是人还没回来。”隋玉伸着脖子往巷道外望,说:“昨天我没在家,报信的人说今早再来。”
    老牛叔咂摸出不对劲,有什么非要当面才能说的?恐怕是有坏消息。
    巷道尽头出现个人,隋良猛地站直,他扭头望着隋玉做口型:就是他。
    隋玉打起精神,心怀忐忑地盯着走过来的人。
    武卒清了下嗓,他压下眉眼,一脸沉重地走近,说:“赵夫长的媳妇是吧?我随你回去说。”
    隋玉心里一咯噔,她慌了,手足无措地看着武卒,愣了一会儿才快步带人回去。
    “我男人怎么了?”隋玉进门就问,话落,怕从武卒嘴里听到不好的消息,她赶忙打岔,说:“大哥你喝不喝水?家里没热水,天冷了,我去给你烧碗热水。再不然你喝不喝酒?我家里还有酒,我去给你倒。”
    武卒看她又急却又装作无事人一般,他犹豫了片刻,转而想到赵西平被这女人的枕头风吹得迷了心窍,他摁下心底的犹豫,含着试探说:“不用忙了,我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赵兄弟没了,胸腹被砍刀剌开,不等找到医馆先发起高热,还没撑到天黑就咽气了。”
    隋玉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一瞬间,人宛如没魂了一样,站在灶门前像个木头人,眼神也黯淡空洞下来。
    “赵兄弟托我给你带句话,让你改嫁,不用为他守着。”武卒又说。
    隋玉脑子嗡嗡响,她什么也听不见,一行眼泪无声滑过脸颊砸落在地上。
    武卒看她两眼,美人落泪,震得人心惊,他突然心生不忍。
    老牛叔不知何时过来了,他怀里没抱孩子,独自一人站在门外,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隋玉抬眼四望,这个院落的角角落落都有男人的身影,好的坏的,生气的笑着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因为她没命了?
    腿上一软,隋玉瘫坐在地,她放声大哭,哭了几声又放声大笑,她是鸠占鹊巢的斑鸠,害死了这座宅子的主人,占了这个宅子过着安顺的日子。
    隋良吓得过来搂住她,他跟着大哭,他太害怕了,他还没接受姐夫死了的事,隐隐觉得也要失去姐姐。
    佟花儿来了,巷子里的都来了,能进来的进来,进不来的就在门外堵着。
    “他埋在哪儿?”大恸之下,隋玉突然没了眼泪,她看向武卒,问:“他埋在哪儿?我去接他回来。”
    武卒哑然,他愣了一下,支吾说:“已经埋下好几日了,你要是有迁坟的打算,最好等个两三年去开坟捡骨。”
    隋玉心中心思几转,执着地继续问:“他埋在哪儿?我想去陪陪他。”
    武卒没听出不对劲,说:“在酒泉郡最北边的鬃山村,当地坟山的西北边。”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隋玉绝望了,赵西平真的埋在地下了。
    周围人的安慰和惋惜隋玉听在耳里却不入心,她抱着隋良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院子里的人来了走,走了又来。
    到了晌午时,只有老牛叔和佟花儿,以及腊梅嫂子还在这儿陪着。
    圈里的猪羊在叫,腊梅嫂子出去扯捆干草扔进圈里喂骆驼和羊,至于猪,这会儿也没心思给它煮猪食,她进灶房舀碗黍米和豆子倒进食槽里。
    “嫂子,别忙了,歇一会儿。”隋玉突然出声,她拉住人,问:“你看我家良哥儿如何?他听话还会干活……”
    隋良张嘴大哭,他捶隋玉,他才不要去别人家。
    隋玉也哭了,她摸摸隋良,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是个好孩子,相处久了,没人会不喜欢他。她也舍不得,但她撑不下去了,一次又一次希望破灭,她还害死了人……没有前路,她不想再熬下去。
    前路黑暗,还不如止步于眼前。
    “玉妹子,你可别想不开啊。”腊梅嫂子慌了,“良哥儿是好,你自己养着,我家有孩子,不缺孩子。”
    “你只要肯养着他,家里的猪羊和四头骆驼都是你的。”隋玉说。
    腊梅嫂子沉默了一瞬,她有些心动,但在看向隋玉时,她坚决地摇头,说:“我不要,你好好活着。”
    隋玉不再说话。
    佟花儿进灶房煮一锅粥,粥水从滚烫到变凉,一直没人动。
    天色不知不觉中黑了下来,腊梅嫂子回去了,老牛叔也回去了,佟花儿还留在院子里陪着隋玉姐弟俩。
    等天色黑透,老牛叔抱着哇哇大哭的阿水过来,天黑了,孩子只要娘。
    “你回去吧,我们也睡了。”隋玉说。
    佟花儿欲言又止。
    隋玉起身送她出去,走远了,她跟老牛叔打听:“我没有户籍,老牛叔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出城门?”
    老牛叔摇头,说:“侄媳妇,你别做傻事,我窝窝囊囊也活了这么些年,你还年轻,只要能喘气,再难的日子挺挺也就过去了。”
    “我答应过他,他要是死了,我会去陪他。”大概是心存死志,隋玉心绪平静,她甚至还笑了下,这个鬼朝代,她不过了。
    “你……唉!”老牛叔叹气,年轻人的心思他不懂,什么同生共死,他理解不了。
    隋玉回到家里,隋良站在门外等她,见人回来,他忙跟进去。
    隋玉捂火烧灶,锅里的粥食热了,她盛两碗,一碗递给隋良。
    隋良看她吃了,他也扒几口。
    猪晌午没吃饱,这会儿饿得在圈里刨沙,隋玉虽然觉得累,还是起身去提猪食桶,剩下的半锅粥都喂猪。
    羊和骆驼也饿了渴了,隋玉又熟练地扯草提水,她站在圈外听猪哼哧哼哧捞食的动静,看羊和骆驼在月色下低头啃草。
    如果不是乍然的惊雷,她今晚可能会跟猪唠两句,夸夸山羊叫声好听,再夸夸骆驼食量大……
    “喵——”
    猫官回来了,它叼着耗子翻上院墙,又轻巧地蹦下来,耗子摔在地上“啪”的一声响。
    “喵——”
    猫官松开嘴叫一声,又迈着八字步,竖着尾巴,大摇大摆朝隋玉走来。
    隋玉蹲下,猫官将耗子放她脚边,抬起头在她手上蹭了蹭。
    两滴眼泪砸在猫身上,猫官轻喵一声,它站起来,前爪搭在人的膝盖上,用头顶轻轻蹭着隋玉的下巴。
    “猫官……”隋玉哽咽一声,她低头埋在胳膊上哭,“赵西平死了。”
    猫官喵喵叫,它往上一蹿蹦到人身上,毛茸茸的身子擦过人脸,它挤进隋玉怀里,猫头从胳膊肘探进去,挤得脸变形了,还伸长舌头一下一下舔湿漉漉的脸。
    “臭死了。”隋玉心情好了些,她盘腿坐地上,一下下梳理猫官的毛,她又有些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这个家里的一切。
    隋良洗完碗走过来,他也盘腿坐下。
    寒露落下,凌乱的发丝披着蒙蒙露珠,在月色下隐隐发白。
    隋良熬不住了,他频频打哈欠。
    “进屋睡吧,我也去睡。”隋玉说。
    两人进屋,猫官叼着死耗子进灶房守着,墙上还挂着肉,它得盯着。
    隋良跟隋玉走进正房,姐弟俩今晚睡一起。
    隋良睡着后,隋玉下床走出门,她坐在门外的石头上望天,想到赵西平曾经坐在这里的情景,她又垂眼掉泪。
    一天过去了,她仍然接受不了他死了的事,他那么惜命,她还告诫过他,他怎么会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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