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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大伙儿便又开始忙着丈量这一家大户人家的土地。
    这家大户人家家主姓陈,说起来,张家堡镇陈家,在秦州也算得上是颇为有名的大户人家,家中没有出过进土,但是曾经在嘉靖朝出过一任举人。那位举人,说实话,没有坐到很高的位置上,不算是什么大官,官职最高当到了秦州典史,也就是闻安臣现在坐的这个位置。
    说起来,秦州典史甚至都是不入流的官员,但是在秦州地方上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乃是整个秦州权势排名前四的人物之一,权力也非常大。
    在这位举人当上秦州典史之前,秦州在张家堡镇甚至都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不过是有一个普通的小院子,家中有着几十亩地而已。他们家族人丁也不算多么兴旺,连男带女带孩子加起来也不过是二十来口。
    但后来,这位举人当上秦州典史之后,陈家也就迅速地发达起来。
    等他从秦州典史任上卸任的时候,家里已经换了一座五进的大宅子,也在张家堡镇外面置办起了一个田庄,里面田地足有七百多亩。似乎因为他中了举人当了官,整个陈家家族都在转运,之后人丁兴旺,发达之极,开枝散叶,到了现在,族中丁口已经有一百多,在张家堡镇都是排的上数的。
    陈家现任这位家主,也是读书人出身,虽说一直考到四十岁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但身上那一股子读书人的儒雅劲儿,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他也很有风度,对闻安臣态度也非常好,非常配合。
    闻安臣等人清丈土地,他家一开始报的土地数量是二百三十亩,闻安臣等人清丈完之后,发现他家田地的真实数量要在二百三十这个数儿之前加上一个一千。
    整整瞒报了一千亩地。
    要说这瞒报的可也是够狠的,当时闻安臣清丈完土地之后,都有些烦了。
    他冲着站在旁边,神情尴尬不已,一脸苦笑的陈家家主笑道:“老陈啊,我也真是服了你了。要说起来咱们读书人,真要不要脸起来,那可是要超过其他人的。”
    他这有讥讽陈家家主的意思,但也捎带上了他自已,大致也能算得上是自嘲。
    陈家家主有气儿都生不出来,只好跟着苦笑,而后冲闻安臣拱拱手笑道:“闻大人,真没想到会瞒报了这么多。说实话,这具体数目连我自已都不清楚,这次有劳兄弟们了。晚上,我摆酒设宴,请大伙儿喝酒。”
    闻安臣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虽说陈家瞒报的事儿挺多的,不过现下朝廷的政策是:清丈出来的土地,你只要认了那就算完,之前你瞒报这事儿,就不与你计较了,以后收你的税也就是了。
    再加上陈家这位家主态度真的是非常好,对闻安臣等人非常客气,也没有因为被清丈出来这么多土地而恼羞成怒,所以这几天下来,闻安臣跟他交谈甚欢,两人现下关系跟朋友也差不多了。
    其实陈家的土地已经清丈完毕,大致在昨天就已经完事儿了,今天闻安臣的人还留在这是,是为了要处理一些后续的收尾。
    陈家家主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儒雅中年人,他看了一眼跪在自家大门外的山羊胡子中年人,而后走到闻安臣身边,低声道:“闻大人,您待会儿真要跟他去吗?”
    闻安臣不置可否,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陈家家主微微摇了摇头:“说实话,去的话凶险莫测。我建议,您还是不要去的好。”
    这位山羊胡子口中的大人,正是张明玉,在巩昌府担任推官的那位。
    “这位的官声可是很不那么好,据说下手也很是狠辣,这一次你若是过去,他若是真要急了,狗急跳墙之下,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陈家家主说道。
    闻安臣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陈啊,不用担心,你且安坐看好戏就行。”
    “你呀,且坐在城头观山景!”
    闻安臣近日情绪显然是非常好,还捏着嗓子唱了这么一句。
    老陈听了,都不由得愣住了,接着便是失笑一声。想想也是,闻大人这般大的名气,经历过多少事情,自已说的这些他岂会没有留意到?自已还真是多操心了。
    一下午的时间,闻安臣等人在陈家差不多吧丈量土地的事宜给弄完了,该收的尾也都收了。陈家家主执意要在当晚宴请他们,闻安臣也答应下来。
    这会儿已经是日落西山,山羊胡子中年人也已经在外面跪了将近三个时辰了。
    他已经是汗流浃背,不对,汗流浃背是他一个多时辰之前的状态,他那会儿热的汗下如雨,而现在,甚至都已经出不来汗了。浑身的汗都已经被蒸干了,他脸色通红,明显是已经开始发烧,感了风寒了。
    整整一下午,在偌大的太阳底下晒着,却一口水都没喝,他现在已经是严重脱水。这会儿他已经被晒得神志不清了,身子不断摇晃,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趴在地上。
    至于膝盖?他已经完全都没有知觉了。
    在坚硬的青石板上跪了三个时辰,他的膝盖已经完全麻木了,腿上的血脉也已经不再畅通。
    要是再这么跪下去,那肯定是要落下病根儿的。
    闻安臣走到大门外头,俯视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向一旁的孙少锵轻声道:“将他扶起来吧!”
    孙少锵应了一声,赶紧将山羊胡子中年人给搀扶了起来。
    山羊胡子中年人已经完全站不稳了,若不是孙少锵扶着他,他直接就要软倒在地。
    这会儿他的神智竟然恢复了一些,看着闻安臣,满脸都是期待道:“闻大人,现下您能跟我去了吗?”
    他脸上虽然是期待,还努力挤出笑容,但实际上心里已经是将闻安臣狠狠的咒骂了一通,并且暗暗发誓,一旦闻安臣失势,一定要将今日之屈辱百倍奉还。
    闻安臣是何等样的人精儿?
    虽然他脸上神情是那样的,但闻安臣大致可以通过他的眼神判断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眼见如此,闻安臣心中最后一点恻隐之心也消失不见了,冷笑道:“我方才只是让你在外面跪着,可是没有说,你只要跪上四个时辰,我就会一定跟你去张家的田庄。”
    第375章 垫脚石
    山羊胡子中年人已经完全傻了,如五雷轰顶一般。
    辛辛苦苦跪了好几个时辰,结果人家早就在话语里投下了套儿,显然是压根就没有想要跟他去。
    山羊胡子中年人一阵怒火攻心,只觉得一口老痰憋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差点儿给噎的昏过去。
    闻安臣冷笑道:“早在数日之前,在张家的田庄外面,本官就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了你和你的主子,那一日你不见我,之后再想见我可就难了。你主子当真是好大的架子,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气势!当日将本官在外面晾了几个时辰,现在让本官去本官就要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当本官是什么了?”
    “回去告诉你主子,想见本官可以,本官不去,他自已过来!”
    “也不看看现下是什么局面?还在这儿摆架子抖威风?当真是不知死活!”
    说完之后,闻安臣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山羊胡子中年人气的差点哭了。
    “你早说啊!你早说我也别受这么大罪,受这么大委屈啊!你早说我早就回去请我家老爷了。”
    只不过这种抱怨的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当然是不敢说出来的。
    一旁孙少锵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冷笑道:“行了,现下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回去找你主子吧!”
    山羊胡子中年人一句话不说,默默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闻安臣和孙少锵两人回到陈家,陈家家主已经在大厅之中摆了宴席。
    大厅之上,点燃了许多蜡烛,照得堂上堂下一片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说起来,这陈家吃饭还真是颇有古风,不是弄一张八仙桌大伙儿围在那儿这样吃,而是分席吃饭。
    也就是说,一个人活着两三个人一桌,就是那么一张小几,上面摆放这菜肴。
    有坐北朝南吃的,有坐东朝西吃的,也有坐西朝东吃的。
    闻安臣身份尊贵,当然做了上首,陈家家主在一侧打横了相陪。
    眼见得闻安臣和孙少锵都入了席,陈家家主一声令下,便有下人侍女将饭菜流水般端了上来。
    陈家从嘉靖年间就开始发家,到现在为止已经积攒了几十年,家底儿非常厚实,不敢说家资巨万,但至少家中几千两银子上万两银子那是有的。
    所以这宴会的规格颇高,而且宴会中的食物,也都是非常的精美细致,甚至吃到一半的时候,陈家家主拍了拍手,有几个衣衫轻薄,长相颇为秀美的侍女,来到大堂之中,站在大堂的正中间开始跳舞助兴。
    这可是意外之喜了,谁都没想到还能碰上这等好事。
    他们跟着闻安臣来到张家堡镇测量土地,说实话,这些日子也都没捞到什么清闲,更别说开荤了,一个个心里也都是跟燃烧着一团火也似,都憋的慌。这会儿一瞧见这几位衣衫轻薄的秀美女子,顿时不少人呼吸都粗重了。
    闻安臣倒是没什么,他家中有娇妻,在外面还有一房美妾,在女色上,从来是没有亏着自已。
    说实话,这些女子长相虽然算是不错,但若是跟谢韶韵和张玉琳比起来,却还都是要差了一些的。
    而且谢韶韵和张玉琳各有各的味道,谢韶韵温柔贤淑,张玉琳玲则是充满了成熟女子的诱惑风情,这是这几个青涩女孩所比不上的。
    这边厢闻安臣他们在吃酒吃肉,看着美人儿跳舞,悠哉悠哉的,好不快活。
    而那边厢,山羊胡子中年人则是正在面对着张明玉狂风暴雨一般的暴怒。
    这一次,张明玉也没有心思再在湖边纳凉了,他回到了花厅之中见的山羊胡子中年人。
    山羊胡子中年人把今日下午之事说了一遍之后,张明玉脸上先是一红,然后一青,最后黑的跟锅底儿一样,难看至极。
    他狠狠的一拍桌子,寒声道:“那姓闻的小畜生当真是这么说的?”
    山羊胡子中年人吓得一哆嗦,他现下发了高烧,浑身滚烫,神智也有些模糊了,但到底还知道害怕。
    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这会儿他就算是想编什么话也编不出来,便都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没错儿,大人,他就是这么说的。”
    “他说了,您若是想见他,就自已去找他,他是不会登门的。”
    山羊胡子中年人把闻安臣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这个小畜生,当真是猖狂,不知道自已是几斤几两!”
    张明玉又是一拍桌子,恨恨地怒骂了一顿。
    他手被桌子震得生疼,想起今日早间时候自已一脚踢在桌床上面结果把右脚的大拇指脚趾甲给翻起来的惨痛经历,顿时手上的劲儿就收了几分,也不敢胡乱拍桌子了。
    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思忖着自已该怎么办。
    要说主动登门请闻安臣过来丈量土地,他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毕竟他是堂堂一府推官,而闻安臣只是一个州里面不入流的一个典史而已,两人地位身份差距着实是太大。
    但现下,他的脉门被闻安臣给掐在手里,他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根本就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最后,张明玉深吸一口气,脸上神色恢复正常,阴冷一笑,道:“好,这次这个亏,老子就吃了!就且让他得意一回,我便亲自上门去请他。”
    “但今日之事,我以后势必会十倍报答。”
    说完之后,他冷冷地看了山羊胡子一眼,他本来想惩罚这山羊胡子一通。
    说起来,今日也是他办事不力,但眼见他烧得满脸通红,身子却一阵一阵的颤抖,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的气儿也就少了不少。
    他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下去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山羊胡子如蒙大赦,赶紧告退,而后张明玉扬声道:“准备车马,我要去陈家走一趟。”
    张明玉下了命令,车马很快便准备妥当,张明玉被人抬着上了车,而后策马便一路往陈家而去。
    张家堡镇不算太大,从张家寨镇外的田庄,到陈家在镇里的宅子,并不算多远。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便是到了。
    张明玉到了陈家门口,对马车外面的下人道:“去,告诉姓陈的,本官过来了,让他出来迎接。”
    他对闻安臣这会儿已经是有点儿忌惮了,但是对陈家家主可是没有半分的畏惧。陈家家主是民,他是官,而且张家的势力也远比陈家要大得多,所以欺负起陈家家主来,他还是肆无忌惮的。
    这会儿也是故意要在陈家家主面前摆摆架子,让他出来迎接,也是为了给闻安臣一个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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