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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嗽声却是压抑的,不甘示弱一般。
    沈昌瞧着他隐入长廊深处的背影,转身往祠堂走去。
    祠堂就安在宅邸内,描金的牌位列着,底下供着香炉和糕点瓜果若干。
    香炉上还有饭点时仆人上的半截香,香烟袅袅,盘桓而上,将描金的牌位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沈昌没有前去点香奉上,也没有跪下叩拜,只是背着手,看着祖宗牌位说话。
    “阿川这性子,真像我年轻时候。不过他不如我会忍辱负重,总是将自己傲狼一样的性子表露无疑,太过锋芒乍现了。这事情,爹爹恐怕最了解不过了。我小时候也恨你只疼大哥,半点不疼我,可我就从来不和你当面对着干。
    “温和老实,才是狼崽子应该披着的皮,而不是骨血里存在的东西。温情二字,着实可笑了些,爹爹说对不对?若不是他身子太弱,无法入仕,这般性情迟早要吃大亏。真到那时候,除了我,恐怕没有人会想要捞他一把。
    “说起他这残破的身子骨,真是叫人伤脑筋。你们在天若是有灵,就该保佑他早点生下个儿子来,让我过过带孙子的日子。也好缓缓我们父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淡薄烟雾穿出牌位一侧的门柱,落在旁边的窄道上。
    *
    窄道过些,便是入垂拱殿的侧门。
    内侍监陈德捧着托盘快步入内,放轻脚步走到香案边,弯腰替圣上点上平日常用的熏香。
    他先将精细的炭灰,装入香鸭1肚腹内,再用香箸在炭灰堆里拨开一个小孔,放入一块烧红的银丝木炭,用香铲在木炭上盖一层薄薄的炭灰,堆成小山尖尖的模样,戳几个通风的小孔。
    木炭红星微微闪动,他自描金的檀木漆盒里取出一张银叶,垫在炭灰上,再将合香2投放其中,让炭灰的热炙烤香料,隔火熏香。
    嗑。
    他将香鸭肚腹上的瓷盖合上。
    轻烟缕缕,从鸭嘴吐出,香味清远深长,不多时便飘入唐匡民鼻尖。
    唐匡民将惹得自己头疼的折子批完,放到一边去。
    他把毛笔往笔架上一搁,撑着额角清净了片刻。
    “内侍监。”
    “臣在。”陈德垂手静听吩咐。
    唐匡民揉了揉额角:“墨兰先生家的洛娘子,你所知几分?”
    陈德斟酌着圣上的意思,谨慎回道:“臣只知洛娘子办雅集的事情,听说办得相当不错,前去赴会的郎君、娘子,都很尽兴。”
    唐匡民意味不明笑了一声:“雅集安卫,全是我京中厢军,这等待遇,自高祖建国伊始,独她一份。”
    陈德惶然垂眸:“多得圣上仁心,尊贤重能,天下士子,莫不向往。”
    这话,让唐匡民想起今日早朝听到的动静,心里舒坦了些。
    “洛娘子倒是比墨兰先生要近世一些,瞧着像是要在京中安稳下来,不再遁隐。”唐匡民食指敲了敲椅子把手,问陈德,“你可知这洛娘子年岁几何?”
    陈德回:“回陛下,似乎仅有十七、八岁。”
    “沈大郎今岁几何?”
    “二十有余了。”
    “二十有余了啊……”唐匡民敲动的手指慢下来:“我在他这般岁数,长女都到膝盖高了。”
    陈德心领神会:“臣倒是听说,沈大郎有意洛娘子,洛娘子也对沈大郎有情。”
    “哦?”唐匡民像是才听说这回事一般,好奇道,“既是如此,何不娶回家去?莫不是右仆射觉得洛娘子一介平民,无法与沈大郎相配?”
    陈德轻笑道:“右仆射整日醉心公务,与谢侍郎在政事堂忙得头也不抬,恐怕并不知晓此事。”
    唐匡民闻言,像是有些亏欠一般,脸上露出一丝心疼。
    “儿女人生大事,岂能耽搁。”他收起手,似是斟酌了一阵,才道,“你去将右仆射请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是。”
    陈德退下后,唐匡民起身站到香鸭香炉前。
    窗外晴日,艳阳高挂,重檐下阴影厚重,紧贴墙缝,未进内室。
    他垂眸瞧着袅袅升起的香烟,伸手抓了抓。
    烟雾在他指尖散开,四处逃逸,飘摇分离成好几股细小薄雾。
    唐匡民手背翻转,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
    政事堂。
    谢景明刚审查完部分诏令,有些已签署,有些封驳,还有几份与侍中二位意见有左,个中条例并不明晰。
    诏令涉新政“量地计丁”的税银与京城侵街做买卖两事,他们争辩过后,觉得还需再度斟酌。
    趁着各自斟酌的功夫,谢景明觉得倒不如直接走一趟,瞧瞧实际是个什么情况,听听民声如何说。
    呈上来的文书,始终不及亲身走一趟来得靠谱。
    只是刚拐出府门,便瞧见内侍监陈德,脚步匆匆而来。
    “见过谢侍郎。”陈德收住脚步,行礼问道,“右仆射可还在政事堂?”
    谢景明回礼:“陈监找右仆射有急事?”
    他主要是担心,此事有关新政。
    “也不算急。”陈德笑道,“就是关心关心右仆射家的大郎。”
    沈妄川?
    谢景明垂眸,缩在朝服内的手指收紧。
    “如此。”他嗓音微涩,“便不耽误陈监了。”
    他面容并无什么变化,陈德自不知他心底酸楚,含笑送他:“谢侍郎慢走。”
    谢景明作揖,转身牵马去。
    牵马后,却忘记骑马,一路牵到潘楼前,被拥挤喧闹人声唤醒,才发现自己差点儿顺着旧曹门大街往外城去。
    他停住脚步,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顺着小甜水巷往南走。
    小甜水巷井水清甜,春日里,不少住在附近的百姓,都会来此打水浸泡洗净桃花,用以酿酒。
    傅侍中近来就特别爱到小甜水巷买酒,在家闲着时小酌两杯。
    今早散朝,对方还和沈昌说着那桃花酿的滋味,笑意灿灿。
    谢景明虽很少与人闲话,听见的却都能记着。
    为此,他路过时,特地多看了两眼。
    小甜水巷整洁干净,就连店家摆在外头的桌椅,都贴着内侧,不越墙线,不占巷道。
    正值午时刚过未时初至,日照开始偏西,墙角影子慢慢倾斜一边。
    马儿慢行,穿过人群,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酒香气,从店家里飘出来。
    与那香气一同飘出来的,还有一抹青莲色的衣摆。
    衣摆主人提着两壶酒,出了高阳正店,背对他向东走。
    鸦发之间,簪着一朵绢丝蔷薇花。
    蔷薇花瓣在春风艳阳里,微微拂动,栩栩如生。
    谢景明有些躁动的心,忽地安静下来。
    他目送她浴着光,渐渐远去。
    墙头阴影,一点点覆上马蹄。
    第21章 竹马子
    洛怀珠若有所感,回头望去。
    只见熙攘人群尽头,有一条马尾巴在金光中甩过,搅碎暗影。
    阿浮跟着回首,问她:“娘子,怎么了?”
    洛怀珠又定定看了一阵,扫过其他店铺门面,并没有发现任何蹊跷。
    她轻轻摇头:“没什么。”
    只是觉得,方才似乎有人在看她。
    “走吧。”她拍了拍阿浮的手,两人出了巷口,上马车去往墨德馨香书铺。
    书铺位于南讲堂巷西,位据潘楼街相汇之处,离得还不算太远,他们没多久便到了。
    正打算盘的赵掌柜见前些日子递来书信的既明立在一旁,静候车上女子下来,很快就猜中了洛怀珠身份。
    “有失远迎。”
    他提着衣摆,匆忙向前,弯腰行礼:“这位一定是墨兰先生家的洛娘子了。”
    洛怀珠也缓缓行了个万福礼:“赵掌柜万福。”
    赵掌柜抬起眸子,快速打量了对方几眼。
    对方一身紫中带蓝的团花长裙,配上金簪蔷薇花,整个人艳到了极点,却并不显得俗气,反倒有几分神秘悠远的意思。
    其通身气度,亦是端庄稳重,得体大方,丝毫没有局促感。
    “洛娘子光临鄙店,怎的不遣人招呼一声,也好让老夫稍作准备。”他转过眸子,指了指有些凌乱待收拾的书铺,有些不好意思,“这……真是失礼了。”
    “是三娘叨扰了。”洛怀珠笑道,“赵掌柜不必忙活,三娘并不久留,只是路过甜水巷,闻得桃花酿清甜香味,便买了几坛清酒,送来给诸位一尝,以答谢诸位的辛劳、慷慨。”
    她笑时,也并不会露出半点媚态,颇有点牡丹真国色的意思。
    饶是赵掌柜这把年纪,也差点儿被晃了眼。
    齐光将那几坛子酒,全部推到前室堆着。
    赵掌柜赶紧遣来一个伙计,让他带齐光、既明,将酒搬进去里面放着。
    “三娘也听闻惠民书坊高义,将印刷钱银降下来,也劳烦赵掌柜帮忙送两坛子酒过去。”洛怀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家中清贫,舅舅将钱都花在笔墨和我身上,只能买些花果酿的酒酬劳,让赵掌柜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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