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隐隐可见老旧的木质花纹,很难想象这墙的另一面正贴着洒金的墙纸,映着红黄蓝绿的靡艳的灯光,客人紫涨着脸在灯下连唱带嚎。
叶轻舟忽然觉得,这里根本就是个冥婚现场,她被埋在里面,来客被隔外面,举着麦给她号丧。
她收回眺望的目光,想要反手探到身后去抽背包侧面的夜视镜,却在手掌擦过墙面的一瞬间敏感地发现墙面有一小块凹凸不平。
她仔细去摸,不禁心中一凛——有字!
不是花纹,不是裂缝,而是有人在这里刻了字!
她从前往后一点点摸过去,指尖顺着那些凹槽一路游走,在心里转化成横竖撇捺,再细细组装。
三个字:换衣服。
叶轻舟又仔细确认了半天,就这三个字。
啥意思?换衣服?这又不是澡堂子!
叶轻舟懵了一下,却一瞬间福至心灵,微微起身轻手轻脚抬起压在上面的那个纸箱,果然在下面的纸箱里找到了藏着的一套衣服。
一条看不出什么颜色的齐胸衫裙。
叶轻舟立刻反应过来——这里叫“唐宫”,所以来往的女性员工很可能都要做唐朝仕女的打扮。这条裙子底边全都开了线,大概就是因为已经穿破了才被丢弃的。至于它刚好出现在这里,墙边又有那么几个字……
叶轻舟迅速在心里盘出了两个结论:一,“唐宫”里很可能有自己人;二,这条走廊一定布满了监控。
难怪入口那么稀松,这地方根本就是一口捉鳖的大瓮。
但叶轻舟才不想当鳖,她要捣了这口缸。
她再不犹豫,借着纸箱的遮挡迅速换上那条裙子,藏好自己的衣服和背包,头发草草挽了个髻,将弹簧刀和甩棍分别掩在左右袖筒,做了个深呼吸,一头扎进了那条红黑交错的影幕里。
叶轻舟这身打扮不能戴夜视镜,她只能极小心地走,动用所有感官维持平衡。前路明了又暗,宫灯悬在头顶,灯穗如同蛇吐出的信子,伺机夺人性命。
行至走廊尽头,她本能地想要背靠在墙边听听动静,但想到现在的一举一动可能都被什么人监视着,她也只好如常走下去。拐过这个弯,前面的路和刚才的大同小异,叶轻舟想,走,怕啥,担心那么多也没用,进了坟头哪有不见鬼的道理,来谁弄谁!
她把步子压得缓慢,以便来了什么东西能有时间反应。
按照宋美辰推算的路线,她大概还要走两百多米才能到达楼梯间的位置,中间要拐七次弯。放松,放松——叶轻舟一边俩眼珠子探照灯似的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来回扫射,一边努力让自己走得端庄自然不露马脚,可就在拐过第五个弯往前走了没两步的时候,她还是不免脚下一顿,身子登时僵住了。
没路了。
她拐进了死胡同里。
不对啊,她来之前把宋美辰标注的路线记得清清楚楚,难道宋美辰的推理出错了?
她这样钻进死胡同里,会不会已经被看监控的人发现,那些人会不会已经在来抓她的路上,会不会立刻警觉起来把黎溯转移走……或者直接,杀了他?
她搞不好闯下大祸了。
可现在不是写检讨的时候,站在这里跟这堵墙大眼瞪小眼也没用,走廊里暂时没听见异响,先掉头再说!
叶轻舟迅速转身,下一秒魂直接飞了一半。
她面前站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一米开外,暗红色羊角宫灯正下方,和叶轻舟一模一样的齐胸衫裙,昏暗中诡异的浓妆,描得蜘蛛腿一样的睫毛,端着双手,全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若不是这一回头亲眼看见,叶轻舟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背后多了一个人。
那个女子睁圆了大得不合比例的眼睛,用力直视着叶轻舟。
叶轻舟暗暗攥紧了袖中的武器。
但那女子拿她那双硕大的镭射眼嗞了叶轻舟片刻,竟然没有动作,反而缓缓转身,一副要走的样子。
叶轻舟还没闹明白这是哪出,却见那女的转身后又回头看了叶轻舟一眼,然后真的走了。
叶轻舟忽然明白过来——那个女的要她跟着她走!
从入口的刻字,到这身衣服,再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带路 的女人,都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
是谁?警方卧底?组织叛徒?为什么认识她,又怎么猜得到她今晚要来?
叶轻舟身体和思维分了家,脚下一步不停隔着一米多远跟在那女人后面,脑子里疯狂扒拉这些异象要搞出个秩序来,不料刚走过一个拐角,怪事又发生了。
那女的不见了。
幽暗通红的走廊上,只剩下了叶轻舟一个人,安静得仿佛那女子从来就没出现过。
难不成这里还真是鬼府吗?
然而容不得她继续想下去,身侧的墙突然裂开一条缝——一道暗门!
叶轻舟第一反应就是要往旁边大跨一步躲开,可情急之下忘记了这条走廊就这么点宽,她刚抬脚就撞在了对面墙上,这时暗门中伸出一只手来,直接把她抓了进去!
宋美辰听到耳机里传来“呼”的一声,响得直剌耳朵,这是叶轻舟在吹麦,要她报警!
她连忙点进郑潇的名字按下拨号键,正在那里念着“阿弥陀佛”祈祷郑潇赶紧把电话接起来,耳麦里忽然又传来“呼,呼”的两声。
是取消报警的讯号。
第三十四章 神秘故人
宋美辰心再大也不敢拿叶轻舟的小命开玩笑,一时间只怕自己是听错了,竟然不敢挂断电话。而像是洞悉宋美辰的想法一样,耳机里很快又传来两声极响亮的“呼,呼”,几乎吹凉了宋美辰的脑壳,宋美辰终于不再犹豫,把电话挂断了。
叶轻舟被强大的惯性带了个趔趄,但立即站稳迅速回身,同时右手出袖“啪”地一下甩开棍子,举臂便向那人劈过去。那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早料到叶轻舟的招数一般侧身一闪,三两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随即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叶轻舟。
叶轻舟看清他的面容后,即便一向处变不惊,也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沉默几秒后,她缓过神来,嬉皮笑脸地对那人说:“姐夫,这么巧,你也来玩啊。”
“姐夫”对她套近乎的行为无动于衷,声音冰冷中带着讽刺:“叶老师,你做事永远那么鲁莽,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叶轻舟不以为意,还是笑眯眯的:“姐夫教训的是。不过,你丈母娘刚过世,你怎么不在家陪陪胡老师,反而一个人跑这里逍遥来了?”
简锋不接她的话,依旧绷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说:“你是来找黎溯的吧。”
叶轻舟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简锋松开她的手腕,退远一步,又恢复成从前成功人士的模样:“黎溯的确在这里。”
叶轻舟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逼视着简锋:“你是什么人?”
余光扫到他的身后,几十个屏幕闪着荧光,正是外面走廊的监控。
“今晚本来不是我值班,”简锋回头看了一眼监控屏幕,又转回来简单扫了一眼叶轻舟的装扮,“而且,你已经穿成了这样,又被我的人带到这里,想必你猜得到我是什么人。”
叶轻舟不答话,冷冷看着他。
“你想得明白,我就不必解释,你想不明白,我就更没必要跟你解释。这里的情况你也都看见了,凭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功夫,根本不可能把黎溯救出去。你信我,我就直接给你交代一句实话,黎溯没有死,也不会死,你要是真心为他好,就乖乖回去等着,要不了太久你就能见到他了。”
叶轻舟将信将疑:“不先找到靳云霏,组织怎么可能会放了黎溯?”
简锋嗤笑一声:“找不找得到靳云霏有什么关系?一个小丫头而已,能跑出多远去?就算警方找到了她,又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听我一句劝,回去等消息,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不会太久?你这话什么意思?”叶轻舟心跳已经乱了节奏。
简锋:“意思就是,组织这一次没有打算要他的命,所以等到他撑不下去的时候,自然就会放了他。看那孩子的身体状况,最多后天他就到极限了。你心疼也没用,现在收手,好歹还能等到他活着回去,要是一意孤行,恐怕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空旷的楼顶,刺人的寒风无遮无拦地扑打在叶轻舟身上。宋美辰已经催了好几次了,可她就是不想回去温暖的酒店里,好像自己舒服了,就是对黎溯的背叛一样。
叶轻舟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无计可施。
那个来历不明的简锋,派大眼女掩护她回到了来时的入口,承诺她溜进来的事不会被组织知道,却也毫不留情地将她赶了出来。虽然不知他善恶忠奸,但他的话说得没错,就凭叶轻舟这半桶水的实力,的确没办法从那样的境地里把黎溯救出来。可是,难道她真的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等着,眼睁睁看着黎溯受尽折磨,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吗?
夜色在渐渐淡去,天地间弥漫着深蓝色的雾气。此时是凌晨五点多钟,距离黎溯被抓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叶轻舟不敢去细想这六个小时黎溯都经历了什么,她怕自己稍稍一想,就会丧失全部的思考能力。
“小舟,别急,会有办法的,冷静点,一定会有办法的。”宋美辰听到了她和简锋的全部对话,心里比叶轻舟还急,但是当妈的不能在闺女面前掉链子,
“妈,我也想不急,可是……”可是,每拖延一分钟,对黎溯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煎熬。
叶轻舟想起昨天晚上在昕阳市局,黎溯在余闻君出现后话语中似有若无的自嘲和酸意,想起他临走时执意叫醒走神的自己,只为让她听见那一句“我走了”。自己对黎溯的话充耳不闻的时候,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失望,会不会误以为自己不在乎他?离开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预料到自己此去凶多吉少,所以一定要认认真真地和她道个别?
叶轻舟,你怎么那么蠢笨?你不是早就已经猜到了黎溯处境危险吗?一个杀手,一沓照片,一个七年未见突然出现的故人而已,怎么就让你方寸大乱了?如果你能在黎溯离开前早早察觉出他的异样,将他留在身边,事情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叶轻舟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时,安静许久的耳机中传来宋美辰嗡嗡呜呜的声音:“金蝉脱壳?唔……抛砖引玉?不对……借刀杀人?嘶……以逸待劳?no no no no……”
叶轻舟皱着眉头抽了下鼻子:“妈,你在这念什么经呢?”
宋美辰在耳机那头一本正经:“我在看《三十六计》呢,这种时候自己的脑子不够用,就应该借鉴一下古人的智慧。你现在不也没辙吗?不如好好听我念念。我继续了啊——指桑骂槐,没用;趁火打劫,嗯……擒贼擒王,王是谁不知道啊……关门捉贼,这个……”
叶轻舟双眼一亮:“关门捉贼!”
“关门捉贼?你想到办法了?”宋美辰连忙问。
叶轻舟将因果利害在脑中飞快思量了一遍,终于抬手抹去了脸上冰凉的泪痕,眼中闪射出不羁的戾气:“办法是有了,不过,‘关门捉贼’这四个字太文明了,我不喜欢,还是‘关门打狗’合我心意。”
第三十五章 舍命相救
“叶老师,你确定要这么做吗?这样一来,你就相当于正式和他们撕破脸了。”郑潇在电话那头问。
“这脸不撕还留着干什么?他们对我,先是放火,后是杀人,现在又绑架黎溯,还指望老娘跟他们讲和气?”叶轻舟愤愤几句,又冷静下来,“我担心的是你,郑警官,没有你我唱不成这出戏,我怕会连累了你。”
郑潇“呵”了一声,因为抽了一晚上烟,声音有些沙哑:“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干警察这么多年得罪的人都够一个加强连了,再说,你个老百姓都已经做到这一步,现在知道了黎溯在哪,我当警察的有不救他的道理?”
叶轻舟心下笃定:“谢谢你,郑警官。”
黎溯,等着我,我来救你了。
清晨六点半,寒意 料峭。整条街道半梦半醒,零星的长者已经出来买菜锻炼,大部分人还在各自的窗格后面沉沉酣睡。唐宫 ktv 绚丽的霓虹灯在渐渐亮起的天色中变得黯淡,像欢愉了整夜的舞女脸上的残妆。通宵玩耍的客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门童强撑着松松垮垮的笑容一一鞠躬相送,只等着客人散尽,好钻进温暖的被窝里痛痛快快地睡上一整天。
他偷偷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中却见门前空地上凑过来几个人,正仰着脖子指指点点。一眨眼的功夫,人群就像发现甜食的蚂蚁一样聚拢过来,明明前一秒街道还空空荡荡的,也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
门童觉得蹊跷,跨出门外走远几步,顺着人们指点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唐宫楼顶边缘竟坐着一个人,两腿垂在外面,远远望去身影瘦瘦小小的,仿佛一阵风随时能把她吹下来。
门童心道不妙,也顾不上搭理围观的人对他的询问,三步两步冲回唐宫,忙慌慌地去找主事的人。
“晖哥晖哥!不好了!”门童见到穿着一身经理制服的上司立刻拉住他,“咱们楼顶上坐了个人,看样子像是要闹跳楼!”
被称作“晖哥”的人是唐宫的大堂经理丛晖,听了门童的话脸色一沉:“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