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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您到访奉历城研究院。”
    顾汀舟紧了紧脖子上银灰色的羊绒围巾,深灰色的风衣下肩胛挺括,身骨冷峻。在奉历城的绵绵细雪里,他淡得像雾一样清寒。
    作为一级公民,拒绝了奉历城研究院门禁识别个人信息并保留到访记录的请求,他跟随领路的研究员一起入门。
    “我们研究院一共有24个分区,下设300多个研究分支。这边是细胞区,那边是基因区。”
    石贝贝一边斟酌介绍,一边偷偷打量这位传说中的路轻前夫。在他俩没离婚前,他豪掷了两亿四千万基金投资研究项目,成为研究院排得上名号的资助人。反而离婚后才第一次拜访研究院,美名其曰实地考察基金使用情况和更改后续计划。
    石贝贝望望天,慕主任还没抽出空来,他三级的衔级陪得勉勉强强。
    石贝贝看看地,任谁也知道来者不善,醉翁之意不在酒。
    投资人当然要看自己资助的科室。路轻那边的细胞区有三十五个研究员。他趁背手的功夫,偷偷发了条快捷讯号:危,速逃!
    很不巧的是,晚了。
    出于戒烟目的,吸烟室离实验室距离最远,挨着大门,而且吸烟室由四面透明的玻璃墙打造,一眼看去像特殊监狱,就为了让吸烟者有种被监视的畏惧感。
    刚一进门不带拐弯的就看到路轻。
    石贝贝惨不忍睹地把眼睛一闭,她在那里面真像个刚被抓进去的混子。
    路轻把研究所实验服穿得像休闲款风衣,由于高而瘦,肩角腰围的盈余被地下风吹起,飒飒扬起,无端生出了一些潇洒落拓。她站没站相地倚着透明的玻璃门,指间夹着一支烟自顾自的燃,但没有抽,看了急讯,闻声偏过身来。
    燃而不吸,是她在思考事情的习惯,从那根烟的长度判断,大概才五分钟。转身时冥思附着的漫不经心的表情,在看清他之后,一瞬间坍塌成冰冷。
    顾汀舟突然笑了。
    石贝贝悚然地发现比前夫前妻相见更可怕的事情是前妻冷脸不足为奇而前夫状似挑衅地笑了。
    他很轻地勾了下嘴角,那笑意却穿透了整张雪冷的脸。
    好像那种寡淡的冰冷是会随微笑剪切的,随着顾汀舟笑得越深,剪切在路轻脸上的越多。
    路轻隔着无所遁形的玻璃墙,指间的烟弃到脚底下狠狠地碾,然后掏出兜里的打火机点第二根。
    看清她的打火机,顾汀舟脸上的笑又淡了下去。
    那是她大学收到的礼物。她用了好多年,掉漆了补,没油了补,让它一直活着。因为他管控她吸烟,打火机也在他面前藏得好好的,不让出现在他面前。
    科技越发达,物质更新越快。在物质更新换代快比光速的时代,路轻一件东西只要不丢不毁就能用很多年,不失为一种骨子里的长情。
    只是唯独对他薄情。这几年感情说丢就丢了。
    如同顾汀舟知道怎样让路轻愤怒,路轻也知道怎样让顾汀舟痛心。
    这对前夫妻之间连诡异的气氛旁人都融不进去,石贝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来晚了。”
    慕夏从细胞区和基因区之间的拐角闪现,身上还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她们的衣服只在进出实验室前后消毒即可免于频繁更换。
    石贝贝这样的眼盲都看出来了,慕主任化了妆,她的嘴唇一上口红鲜艳极了,从冰雕玉琢的雪地仙女变成坠落人间的女妖,几分刻意惑人的妖艳。他默默地后退好多步告辞。
    不管旁人怎么看,慕夏泰然自若,“细胞区逛完了吗?”
    顾汀舟松了松围巾,室内地暖颇热,“还没有。”
    “细胞区有7个实验室,吸烟室那边那个是7号实验室的路轻。”慕夏轻而易举接过主动权,又轻而易举把前妻盖过去,“你资助的是4-7号实验室,前方电梯向下一百米,请跟我来。”
    如芒在刺,身后的人一直盯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顾汀舟看不见她,笑了一下。
    反而是慕夏略微诧异,他笑起来是好看,但他笑什么。
    一缕笑意很快淡去,他说:“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
    研究院的人工智能天机苦口婆心地在监狱里边劝路轻:“您已在此停留八分钟,吸烟有害健康,请尽早出去做实验。那边那位不是您实验室的资助人吗?应该让他看看您辛苦工作没有浪费资金的样子。”
    路轻恶狠狠地喷烟,仿佛喷在吸烟室里就能喷在它身上,“你知道那个是谁吗?”
    “不知道。他进门时拒绝提供个人信息。”
    “是啊,一级公民,便利通行,想拒绝什么就拒绝什么。”路轻冷笑一声,“今天出门忘了看星历,晦气。”
    天机反应过来:“您和他之间有旧仇。”
    “他可不会管你有没有浪费资金努力工作。要是他看你不顺眼,随时可以找个人工智能替代你,不管是‘添鸡’还是‘减鸭’。”
    “如果他和您有仇,为什么还要资助您的实验室?这似乎不符合人之常情。”
    “你有没有读过一句经典名言。”路轻的愤怒熄了火,变成燃尽的木炭,萧萧索索地抖擞余灰,“‘我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推我下地狱的人,也曾带我上天堂。’”
    “检索完毕:没有读过。”
    “哦。”路轻冷漠地指导它,“反正就是恶魔要带你下地狱之前会让你错以为自己在天堂。”
    如果天机对每个人都有显示亲密度的话,它对路轻的亲密度或许会高于旁人。
    “您的解读和原话有不一之处,甚至有些矛盾。”天机严谨地分析语意,“您用了原话没用的恶魔;原话是‘推’,您是‘带’;您还比原话多了一个‘错以为’。一番比较下来,原话是在谈一个人从天使变成‘推’人的下地狱的恶魔是真实的变更,而您认为那个人本来是恶魔,只是把自己美化成天使,但恶魔‘带’您下地狱,是和您一起下的。”
    “至少我以为,带您一起下地狱的恶魔,比起曾经是天使但最后变成推您一个人下地狱的恶魔,联系更亲密,捆绑更深。”
    天机是人工智能,用词更去感情化。
    如果它是个人,指不定会说成这样:
    “真正的恶魔袖手旁观,任你在地狱里独自挣扎。带你一起下地狱的恶魔却是爱你的,只是藏不住伪装天堂的马脚。”
    它的分析逻辑超出路轻的意料。
    恶不恶魔她倒不在意,只是随口一说。
    她在意的是顾汀舟那条银灰色的羊绒围巾。
    是她送的。
    前夫来前妻工作场所,耀武扬威、给点教训,可以理解。时至今日她也没有异想天开顾汀舟还会对她倾斜庞大的经济利益。
    但刻意在前妻面前围着前妻送的围巾,这寓意就深了。换成别的女人送的都不至于。
    围巾攀肩而紧绕。可以解释为是影射路轻高攀了他。也可以解释为,他要让路轻自己再像这条围巾一样,攀上来,紧紧缠着他。
    他们已经离婚了。
    这种含沙射影更具嘲讽意味:你会攀上来求我的。
    恶不恶魔重要吗?
    隔着一层皮,谁知道谁是什么物种。
    仅仅一个照面。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顾汀舟那点挑衅的笑,打破了焊在脸上的坚冰,恍惚把她带回了第一次相识。
    这么多年过去,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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